【田牧筆談】「一帶一路」一波三折(下)

希臘比雷埃夫斯港(Piraeus),位於希臘雅典以南薩羅尼科斯灣畔(Saronic Gulf),是阿提卡大區(Attica)的首府。比雷埃夫斯距離雅典只有12公里,是希臘第四大城,它如今依然是主要的造船和工業中心,也是地中海沿岸數一數二重要的貨櫃運輸商業港口。圖/Pixabay

「殖民」質疑不是空穴來風

今年5月,我們在《民報》撰文《台灣的外交生機在復活》,談到了歐洲國家對「一帶一路」的質疑。德國外長馬斯指出:「中國也在通過經濟政策尋求其戰略利益」,言下之意就是「行新殖民主義路線」。現實例子也是明擺著的,近年來,中國數次租賃海外港口,這與當年西方國家的殖民主義做法,是否有異曲同工之嫌?

斯里蘭卡的漢班托塔深水港(Hambantota),位於斯里蘭卡南部省漢班托塔區首府,2012年開始運營,日均船只到港量達300餘艘。中國以11億美元價格,租用港口及周邊土地,租借99年。2017年12月9日,斯里蘭卡政府正式把漢班托塔港的資產和經營管理權移交給中國招商局集團,港口與臨港土地共約1.5萬英畝(約60平方公里),讓他們修建一個工業區。這塊土地面積相當於2個澳門,略小於1個新加坡。租貸這個港口,表面上是做商業用途,但是它的戰略意義極大,正對著印度,由此作為跳板,中國將繼續對南海附近的島嶼進行軍事化。

希臘比雷埃夫斯港(Piraeus),位於希臘雅典以南薩羅尼科斯灣畔(Saronic Gulf),是阿提卡大區(Attica)的首府。比雷埃夫斯距離雅典只有12公里,人口16多萬,是希臘第四大城,它如今依然是主要的造船和工業中心,也是地中海沿岸數一數二重要的貨櫃運輸商業港口。這個港口城市是希臘最主要的吞吐口,也是歐洲最大的一個旅客進出的海港,每年有兩千萬旅客的蹤跡。這個古老的城市在史前時代就有居民居住,後來因為是個咽喉港口,成為斯巴達人的兵家必爭之地。普羅奔尼撒戰爭摧毀了整個城市,直到亞歷山大帝開始修復,但日後依然不斷被戰火破壞。經歷了中世界及奧圖曼帝國的統治,它歷盡滄桑。直到今日它依然是一個文化鼎盛的古都。近幾年希臘經濟危機嚴重,拖累歐盟,雖獲緊急救援,依然不得不販賣老祖宗的地盤。2016年8月10日,中遠集團正式宣布,接管希臘比雷埃夫斯港。是中國企業在海外全資擁有的第一家港口,中國的手直接伸進了歐洲。

巴基斯坦瓜達爾港(Gwadar Port),是一座位於巴基斯坦俾路支省(Balochistan)瓜達爾市的深水港,距離卡拉奇西方約460公裏,鄰近霍爾木茲海峽,是巴基斯坦通往波斯灣和阿拉伯海的大門,戰略位置重要。巴基斯坦政府把瓜達爾港2000畝土地,長期租賃給中方,租期43年,直到2059年。中國開始投資一百至兩百億美元,從2013年起,原計劃是費時五年來建設這個可以炫耀的經濟特區項目。 這裡是「中巴經濟走廊」上重要的據點,也是一代一路上的一項重點計劃。「伊朗巴基斯坦油管」的投資計劃25億將使石油和天然氣簡便地輸送。這項龐大的計畫如今將擴展至2030年,費用也提升到460億,乃至620億。

為什麽海外媒體質疑中國式殖民主義?兩點:一是「99年的租賃期」,正是清政府將香港租給英國的時間,那個租約曾是殖民主義的典型。二是中國軍艦緊隨經濟後塵,進入世界大洋海域,中國已簽約的軍民兩用國外海港有:斯裏蘭卡的漢班托塔港、希臘的比雷埃夫斯港、巴基斯坦的瓜達爾港、非洲東北部吉布提共和國的吉布提港(Djibouti),在吉布提中國建立了軍事基地、非洲東南塞舌爾共和國的塞舌爾港(Seychelles)等,為中國軍隊進入世界打下了基礎。所以,難免世人要問:中國是在向世界展示一種新的發展模式嗎?抑或「一帶一路」本身就是一種新殖民主義?反正,中國和夥伴國家之間關係緊密,中國可以在夥伴國使用軍、警和技術的力量來協助該國打擊犯罪,救援災民,儼然是一副大家長的態勢。

梅克爾總理首先發飆

德國的梅克爾總理,不論在德國,還是在歐盟,威信極高,堪稱是中流砥柱。在近年來的國際政壇上,我們發現一個現象,川普批評誰或者哪國,說誰或者哪國,即便是指責俄羅斯或普京,抑或是指責中國或習近平,即刻會招來強烈反彈,或者反唇相譏。然而若是梅克爾的重語指責,哪怕是直指俄羅斯,或者是中國,你都聽不到俄羅斯與中國發聲,這就是梅克爾的國際威信。

「一帶一路」,在德國與歐洲稱「新絲綢之路」,對德國與歐洲政界來說,同樣是個敏感話題,早在2018年2月,梅克爾總理就有公開言論,擔憂中國的「一帶一路」。梅克爾總理在記者會上強調:自由貿易必須是「互惠」的,且開放「不能只是一方,而應該是各方」。梅克爾也明確陳述了擔憂:問題在於……(中國與當地的)經濟關系是否與政治問題掛鉤?她表示:經濟與政治掛鉤將「與自由貿易精神不符」。言下之意,就是「一帶一路」將給全球帶來地緣政治、經濟和軍事風險。

梅克爾究竟憂慮與驚懼什麽?還不是2017年底斯里蘭卡將具有戰略意義的漢班托塔港移交給中國,租賃期99年,這使歐洲人想起了當年歐洲人的殖民帝國時期。這段歷史對歐洲人太熟悉了,梅克爾總理與她的內閣成員將「新絲綢之路」與歐洲曾經的殖民主義產生聯想與掛鉤,那些殖民政策的套路,無非是「軍隊、經濟加宗教」,這是西方玩膩的資源掠奪遊戲,或者說是「戰略利益」。當今中國的「新絲綢之路」,或者「一帶一路」,同樣是經濟牌打頭陣,文化孔子學院緊隨其後,中國軍費倍增,海軍艦艇駛向遠海遠洋,明擺著的武力作為後盾。在歐洲政界的視野裏,這豈不是中國人變著花樣,與舊時西方人玩弄的殖民遊戲,如出一轍。

今年3月中義簽署「一帶一路」倡議諒解備忘錄時,德國外長馬斯公開明確指出:「中國也在通過經濟政策尋求其戰略利益」。總之,這「一帶一路」已經令西方國家警覺了,殖民主義又借屍還魂,只是今天它的面貌更加絢麗,規模更為龐大,對象包羅了全球131個國家。這個數量還在增加之中。到目前為止,越是有經濟危機的貧窮國家,越是飛蛾撲火地受不住中國財力的誘惑,紛紛成為負債人,落入這天羅地網。但也不僅如此,很多富庶安定的發達國家如德、法、英、西也開始考慮加盟了。

「一帶一路」峰會上的德國聲音

今年4月25日至27日,在北京舉行第二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會議。聯邦德國的經濟部長彼特•阿爾特邁爾(Peter Altmaier),卻是攜帶著整個聯邦政府的疑慮與擔憂,飛抵北京與會的。近年來,德國對「一帶一路」的懷疑、憂慮、批評接二連三,而阿爾特邁爾部長此次從中國又帶回了什麽呢?

僅管中國總結道,「一帶一路」過去的六年合作,已帶來了豐碩成果,有的國家建造了第一座跨海大橋,有的國家建設了第一條快速公路。還有的國家建造了第一個海港——取得了通往大西洋的入口——第一次建設了自己的工業基礎設施。僅管習近平以「更多的開放,更多的透明」,表達了中國式的承諾。

但是,德國電視一台的報道中,還是提出了一些問題:

一、隨著「新絲綢之路」的進行,在缺乏透明度、公平競標和有約束力規則的情況下,將帶來中國特色的全球化模式。

二、擔心陷入「新絲綢之路」的債務危機。據報導,目前有「新絲綢之路」參與國,如馬來西亞、馬爾地夫、埃塞俄比亞、斯里蘭卡,在過去的幾年裏,都背負了中國國家銀行的沈重債務,在有些國家已經引起了人們對中國項目的反抗。批評者警示那些比較貧窮的國家,不要陷入債務圈套和對中國的依賴。

三、迄今為止的獲利者主要是中國企業。中國在其他國家大規模資助的主要是建造港口、道路、鐵路以及一些基礎設施項目,對此國際上是有爭議的。獲得基建項目的國家,往往債務不勝負荷,處處受制於中國,不能從中立即獲得收益。

阿爾特邁爾部長,不屬於與會近40個國家和政府首腦行列,所以坐在第二排。盡管如此,他依然向中國的東道主傳遞信息。他說:「德國和歐盟大國法國、西班牙、英國」在峰會上代表著一致的聲音,「我們主張公開、自由的世界貿易。我們希望的是一種權利平等基礎之上、參與國公民和企業同等條件下的交換,一種世界範圍內對於可持續性、保護氣候、社會安定和人權標準的認知。」

誰都聽明白了德國的聲音:向北京提出要求,必須遵守國際標準。

與「馬歇爾計劃」相提並論

新近,德國電視台有一則關於中國「新絲綢之路」的專題採訪錄,採訪對象是德國某大學政治學教授和東亞問題專家,他們提出了將「新絲綢之路」與「二戰」後的「馬歇爾計劃(The Marshall Plan)」作比較。他們的評價是:「馬歇爾計劃」是美國主導的歐洲復興計劃,無論從規模上、數量上,及實施計劃的目標方面,「馬歇爾計劃」與「新絲綢之路」都不能相提並論,相差甚遠。

從規模上來說,「馬歇爾計劃」實際是協助重建了西歐,大部分是得益於美國的同盟國。而「新絲綢之路」從陸路與水路延伸,幾乎涵蓋了世界。

從數量上來說,「馬歇爾計劃」更是小兒科了,整個計劃持續4年,美國提供的包括金融、技術、設備等各種形式的援助合計是130億美元,這筆款子相當於2006年的1300億美元。而僅此次北京峰會參加會議的國家總共簽訂的合同,價值高達640億美元。

從計劃實施的政治目標來說,當年的馬歇爾原計劃也涵蓋了蘇聯與東歐國家,條件是蘇聯必須進行政治改革,並允許西方進入蘇聯的勢力範圍,這當然遭到蘇聯與東歐國家的拒絕。「馬歇爾計劃」只是促成歐洲一體化的重要基礎。而「新絲綢之路」沒有政治前提條件,任何國家都可以參與進來,走共同富裕之路。

專家認為:如今的中國,是世界經濟巨人。中國已經迅速地從生產廉價產品的世界工廠,轉型升級為科技發明與技術革新領先的國家,中國在向西方工業技術模仿與學習同時,又開始了中國式經濟建設的創新計劃,在完成自身的開發內需與建設文明社會的同時,又向世界推行最大的基礎設施項目。中國是非常成功,但同時讓西方工業國感到了壓力、驚懼與不舒服。

德國歐盟的參與改變格局

深陷於遠慮還不如親眼所見。代表德國政府的經濟部長阿爾特邁爾,親赴中國觀察、了解、討論,及參與了項目咨詢,原先的種種疑慮,逐漸消融,他思考的是如何便利德國企業的未來參與和投資。

參加了北京「新絲綢之路」峰會的阿爾特邁爾部長,表述了德國的態度和立場:「我承認,當我來這裏的時候,尚且心存疑慮」,「會議比預想的要開得好,有解決問題的誠意,與會者對國際合作,公平規則以及自由和開放市場取得了一致。」當然這些不乏是官場禮儀的場面話。

阿爾特邁爾部長在與中國副總理劉鶴會談後說:目前的世界經濟衰弱,原因也與美中兩國之間的貿易衝突有關,兩個大國在談判中還需克服一些重大障礙,但他認為有可能找到解決的方案,這對世界經濟將會是一個積極信號。

阿爾特邁爾部長作為德國政府,第一次對「新絲綢之路」有了正面積極地評價:歐洲政府讚揚肯定了中國的遠景規劃,但要求中國進一步開放市場,以便更緊密地貿易交織。作為歐盟主要7個成員國之一的意大利,已經在形式上聲明,願意加入項目合作。而德國、法國、西班牙、英國則願意以集體的形式同中國協調。

如何解讀這層意思?歐盟欲以集體形式參與「新絲綢之路」,同中國協調。應該體現了下面幾層意思:

1、德國是歐盟的掌控者,顯然不是普通的參與者,不會重覆義大利的遊戲套路,大佬有大佬的玩法,當然不會與中國進行一對一簽約的那種合作。

2、德國歐盟集體加入,自然是聚勢謀遠,中國人講究的是「頂層設計」和「全面部署」,德國要嘛不參與,參與的話就從整體的規則制定開始,絕對也要扮演「頂層設計」和「全面部署」的角色。

我們曾聽過中國經濟專家談「一帶一路」的未來發展:未來的發展方向和路途,就不會那麽簡單了,德國歐盟的參與,他們進來是需要共同制定遊戲規則的,好處是合作平台的理念、規則、水準提高了,劣勢是大佬多了,制約也多了,做事難度也就大了,但是這樣符合全球化經濟浪潮發展的需要。

一旦美國醒來,有一天也提出參與「一帶一路」,既然是全球化經濟,便不可能拒絕美國的參與。不過問題也會接踵而至,因為美國當慣了大老。當年八國聯軍瓜分中國,美國提出「門戶開放」政策,在承認列強在華「勢力範圍」和已經獲得的特權前提下,要求「利益均沾」。

「一帶一路」,將再次碰撞與重塑世界經濟大格局。(全文完)

本文首發於台灣《民報》  2019-07-25 16: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