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爾曼自傳】 第二十六章 咬緊牙關,日子還得過下去(二)

在艾爾福特、羅斯托克、萊比錫和其他城市的史塔西總部都被人們衝進去佔領了,最後柏林總部也在一九九〇年一月份被佔領。市民們自發組織成立守衛團,他們阻止史塔希那種悄悄銷毀檔案的行動,這些檔案是史塔西為長年監控市民而建立的。圖:www.demokratiegeschichten.de

如癌症般的史塔西曾擴散到全東德社會

西方在冷戰中得勝了,資本主義是勝利者。沒動用坦克,沒流血,跨國公司就佔領了東邊的巨大市場,東邊的人不再購買自己的產品。

一九九〇年的二月,曾經在「圓桌會議」上參與談判的反對派代表,被任命為過渡時期的無任所部長,這個政府被稱為「國家責任政府」。當人們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地展望前程,並且考慮統一問題之時,當下最迫切的問題是以往的史塔西,史塔西,還是史塔西!

猛然之間,人們發覺許多當下在東德為民主政黨奮鬥的新政治家們,也曾經是史塔西的工作人員。一句俗話說:「爬得高,跌得重。」在翻查了史塔西檔案之後,許多曾任職史塔西的人都被識別出來。懷疑加重了,迷惑也加重了,連我都驚訝不已。整個國家, 數以千計的機構都被史塔西滲透,簡直就如癌症的擴散。人民,老糊塗們都從夢中醒來。當初膽小的懦夫們現在特別具有侵略性,人民的情緒有翻轉的可能。有些人忍受了四十年,現在終於可以大聲說話了。這些大聲放炮的人有時會咬到自己的舌頭,當初人們提抗議的時候,這些傢伙卻保持沈默,甚至還對無辜的人落井下石,當他們應當伸出援手時,他們卻轉過頭去。

艾爾福特市那場煽情的音樂會

一九九〇年三月,一場新的選舉匆匆被定下了,「新論壇」需要錢來參加這場東德破天荒第一次真正的民主自由選舉。為了支持那些陌生的同盟者,我舉行了許多場義演音樂會。一九九〇年一月底我到艾爾福特市去,晚上在圖林根大廳有一場演唱會。下午,該市大教堂前的廣場上有一場抗議史塔西的集會。這場活動的組織者很是擔憂,因為群情激憤,簡直有一種要爆發起用私刑的光景。人們似乎要圍剿史塔西的官員和他們的線民。當一名「新論壇」的人權衛士帶著我趕到教堂前面時,廣場上已經是黑壓壓擠滿了人,氣氛火爆。教堂的負責人很害怕會發生暴動,屆時將無法收場。

紀念碑前的階梯直通大教堂,現在就是舞台。一個牧師正在嘗試平息民憤。他建議將史塔西份子儘快納入正常的審判程序。人們對他發出不滿的噓聲。這種溫良的基督教口氣鬼都不願意聽,氣氛愈來愈緊張。該我上場了,我拿著吉他站在一個搖晃的麥克風前。我這個煽情者現在居然要用歌聲來安撫群眾。

我先彈了幾曲,然後就火上澆油了:「我也恨史塔西團伙,」人們歡呼「史塔西凌辱肢解我們…」群情激憤開始嘶喊。我還繼續加油添醋,往這怨毒的方向前行,讓這些子民們要追殺史塔西的慾望更加提升。站在我旁邊的負責人簡直嚇呆了。牧師對我喊到:「比爾曼先生,要起暴動了!」我繼續,人們越憤怒越合我的心意,符合我的理性思維,因為我知道如何控制場面。像個狡猾的煽動家,我轉過身停頓一下,然後對著麥克風猛吼:「你們想得美!你們吼叫!你們要復仇!可是你們都是膽小鬼!當烏布利希、昂納克和史塔西頭目米爾克當權時,你們都跟著跑,讓他們上下其手幹壞事…那時候你們沈默、躲起來…現在不用付代價了,你們要我們也像劊子手那樣自己當劊子手嗎?不能夠!」我的每句話通過擴音器傳遍了廣場。我自己也害怕了,不為史塔西擔心,而是為自己擔心。然而很幸運地,我的大膽言詞見效了。我對眾人的責罵讓群眾迷惑了。

參觀史塔西的檔案室和監獄

音樂會的次日,我和市民委員會的積極份子去拜訪艾爾福特市的史塔西中心,這裡有人民警察列隊守衛著。我第一次從內部看到史塔西的「勤奮功績」,一半是卡夫卡的《城堡》般荒誕,一半是冰箱存放人肉的恐怖!我們走過成堆的被保存起來的私密檔案。一個小胖子上校民警按程序領著我走進史塔西看守所的監禁區。我問:「犯人在哪兒?」「都放啦,比爾曼先生。」他這麼讓人信賴,我自然無話可說。他帶我們進入一個低矮的大房間,這裡一張桌子接一張,排了有十米長,佔領了全部營地的空間。桌上放著錄音機,這些機器看似用來養殖動物的,卻是用來收聽錄音下來的談話。電話線,幾千條綑綁在一起的銅線已經被切斷,一條三十公分粗的電線樹,裡面藏的是被肢解的靈魂。每一根裸露的線對我而言就如同一個人的命運。

艾爾福特市的史塔西監獄。圖:www.anderswohin.de/erfurt-im-untersuchungsgefaengnis-der-stasi/

格拉市發現一個很可怕的史塔西監獄。在一些房間裡,犯人必須照三張照片,左右和中間各一張。在一個布帷的後面,藏著一架X光放射機。這架機器並沒有被東德的輻射線管理部門登記在案,也沒有許可證,它卻能發射聚光的伽馬輻射。按照專家的說法,這台機器被裝組過,可用來做強度的重點照射,不能用來做X光的透析。人們沒有找到照X光片子的膠片,但卻有X光的量劑表。犯人坐在板凳上,看不見這架機器,聽不到,嗅不到。我們猜到了最嚴重的可能性。

一九九〇年三月十八日的議會選舉是東德第一次的自由選舉。但是卻以很不平等的手段競爭。改了名字的統一社會黨是唯一擁有裝備良好機制的黨,所有其他的黨都只能應急地準備這次選戰。特別是時間短促,只有七週的時間運行,這是巨大的挑戰。

出人意外的是,社會民主黨沒有贏,贏家是保守的聯盟黨派「德國同盟」,它是由基督教民主聯盟、德國社會聯盟、和民主覺醒黨組成的。到了四月,新政府成立,老的東德壽終正寢了。

未完待續,小標題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