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全球化時代,中俄印同屬於「第二世界」

亞歷山大·杜金Aleksandr Duin 2014年5月18日在赫爾辛基接受採訪。照片:Heikki Saukkomaa / Lehtikuva

【作者/亞歷山大·杜金, 譯者/觀察者網 寧櫟】

(歐洲之聲編者按:今年60歲的亞歷山大·杜金 Alexander Dugin是俄羅斯哲學家和政治理論家,他提出第四政治理論和多極世界的論述,據稱他和克里姆林宮和軍方有密切關係,普丁的「帝國野心」和他的進言是分不開的。德國媒體TAZ稱杜金為極右「法西斯主義者」。
這篇由《觀察者》網中譯的文章是杜金一家之言,本刊認為其觀點和關於「三個世界」的定義有「硬套」、對號入座和主觀鋪陳的特點,但是在理解俄羅斯和中國當下的意識形態和霸權野心方面,則有參考價值。)

為了理解當前世界秩序的根本轉變,其中首要的是從單極(全球主義)模式向多極模式的過渡,這可以使用不同的概念和方法。這些概念和方法應該逐漸發展成為一個或多或少內洽的多極世界理論。我在《多極世界的理論》和《多極世界的地緣政治學》兩本書中提供了這一理論的第一個版本。但這些只是對這樣一個嚴肅話題的初步研究。

在這篇文章中,我想聚焦三個概念,來幫助我們理解國際關系體系中出現的全球轉型的基本內容。這就是解釋我們這個時代的主要趨勢、沖突和問題的原因,包括從烏克蘭沖突到台灣問題以及其他許多地方性問題。

第一、第二和第三世界

首先,我們應該注意今天基本被遺忘的“三個世界”理論,它在冷戰時期很流行。這個理論是“第三世界”概念的基礎,“第三世界”已經成為國際關系理論和更廣泛的政治語言中的公認和穩定的概念。與此同時,“第一世界”一詞沒有得到類似的發展,而 “第二世界”的概念幾乎沒有被使用過。然而,“第二世界”的概念及其主要特征與多極秩序最為一致,最能說明多極化的各個主體。

把世界分為“三個世界”即第一、第二和第三世界的理論是基於對技術進步水平、經濟效率及其增長率、工業化和後工業化,以及各國在全球分工體系中的地位的綜合評估。

第一世界在冷戰時期被認為是西方、美國及其主要盟國,包括日本。這里的“西方”不是從地理上看,而是從文明上看。第一世界的範疇包括擁有發達的資本主義經濟、自由民主政權、城市和工業中心占絕對優勢(城市化水平高)的國家,但最重要的是經濟增長率高,具有優於其他“世界”的科技潛力,在金融領域處於領先地位,擁有最新型的武器,在戰略領域具有優勢,醫藥發達,等等。第一世界被認為是人類社會的終極模式,是進步的先鋒,是人類命運的最終形式。其他兩個世界被視為注定要追趕第一世界,逐漸接近它。

(譯者注:法國學者在20世紀50年代提出“三個世界”理論:第一世界指西方資本主義陣營、第二世界指東方社會主義陣營、第三世界指中間地帶。60年代以後,毛澤東同志發展了“三個世界”理論:第一世界指美蘇兩個超級大國,第二世界指美蘇之外的發達國家,第三世界是廣大發展中國家。我國讀者最熟悉的是毛澤東同志的“三個世界”理論。杜金在本文中使用的更早的理論,對此需注意。)

毛澤東於1974年提出三個世界理論。圖:chaiwanbenpost.net

由於第一世界被視為普遍模式,其他“兩個世界”總是被看成對照。

第三世界與第一世界完全相反。它是一個嚴重落後於西方的地區,經濟停滯不前,發展緩慢(或根本沒有發展),科學和技術發展水平最低,貨幣不穩定,民主的初始階段與古老的政治機構相混合,軍隊軟弱無能,工業化程度低,腐敗普遍存在,醫療落後,文盲泛濫,農村人口占主導。第三世界完全依賴第一世界,甚至是第二世界,屬於第三世界國家的主權僅僅是一種名義,沒有實際內容。第一世界認為它有責任對第三世界負責,因此出現了“依賴性發展”的理論,巨大的不能償還的貸款,對第三世界國家的政治、經濟和知識精英建立直接監護制度,是第一世界教育體系的一部分。

但冷戰時期第二世界被賦予了一些特殊特征。它被看成社會主義政權,這些國家盡管拒絕了資本主義的政治經濟模式,在意識形態上與第一世界直接對立,但還是達到了與第一世界相當的發展水平。但就總體指標而言(這些指標是由第一世界制定的,這就含有某種偏見和意識形態因素),第二世界仍然不如第一世界。然而,這種落後並不像第三世界的情況那樣明顯。

第二世界主要被理解為蘇聯,以及東方集團的國家,特別是東歐。

“第二世界”的概念很重要,它為第一世界提供了一個先例,使其發現即使遵循替代自由資本主義的發展方案,也有可能取得與西方相媲美的累積成果。這就是第二世界與第三世界的區別所在。第二世界有可能有效地反對第一世界,挑戰其模式的普遍性。而這種有效性在經濟增長率、核武器數量、科學潛力水平、教育、社會保障、城市化、工業化等方面都有非常具體的體現。

第一世界對應西方資本主義陣營,第二世界對應東方集團和社會主義國家。

這兩個“世界”處於一種不穩定的平衡狀態。之所以不穩定,是因為第一世界堅持自己的優勢,而第二世界只需要反對它,盡管部分地從第一世界的經濟、技術等方面學習某些要素。

第一世界和第二世界將其影響投射到第三世界,引發大量沖突。

所有第三世界國家都被劃分為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盡管還有一個 “不結盟運動”,其成員試圖證明他們自己的發展戰略,去探索各有特色的資本主義或社會主義道路。但這並沒有形成一個獨立的理論,而只是一個妥協和組合的系統,取決於具體情況。同樣,第一世界(資本主義)的標準或它們在第二世界(社會主義陣營)意識形態中的理論重新解釋,都是一種模式。

因此,冷戰時期國際政治的主要內容是第一世界與第二世界的對峙,這反映為兩極模式。

值得注意的是,正如約翰·霍布森所指出的,這種社會類型的分類與19世紀種族主義人類學的經典三段論(摩爾根、泰勒等)相吻合,分為三類:文明、蒙昧、野蠻。

白人對應“文明”,黃種人對應 “蒙昧”,而黑人對應 “野蠻”。這種模式在西方人類學中只是在二戰後才被明確放棄,但為了評估國家和社會的政治和經濟發展水平,又被保留下來。

因此:第一世界等同於“文明”(吉柏林所謂的“白人”和“白人的負擔”)。第二世界等同於“蒙昧”(種族主義諺語“剝開一個俄羅斯人,看到一個韃靼人”)。第三世界等同於“野蠻”,涉及“非洲和大洋洲的人”(泛指“黑人”)。

1911年英國頒布的新西蘭自治領紋章,圖:《觀察者》網

第二世界:一個擴展的定義

在這里,我們應該注意在冷戰時期通常被忽視的東西。十八至二十世紀的俄羅斯帝國也是這樣一個相對於西方的第二世界。西歐正在迅速實現工業化,而俄羅斯帝國仍然主要是一個農業國家。西歐建立了資本主義和資產階級民主,而俄羅斯帝國則保持著君主制。自發的科學機構在西歐蓬勃發展,而俄羅斯帝國則孜孜不倦地抄襲歐洲科學和教育成果。但盡管如此,俄羅斯帝國還是很有能力抵制西方,捍衛自己的主權和生活方式,並贏得戰爭。

這一觀察大大改變了“第二世界”概念的內容。如果它適用於蘇聯及其影響下的國家,也適用於占據大約相同領土的俄羅斯帝國,那麽它應該被理解為比蘇聯更普遍的東西。

廣義上的 “第二世界”是指替代全球資本主義的政治經濟和意識形態模式,與西方(第一世界)的主導地位和霸權競爭。

在這個意義上,蘇聯的解體雖然對第二世界來說是一場災難(就像之前俄羅斯帝國的解體一樣),但這並不是第二世界的終點。1991年後,第二世界的新輪廓開始形成。一些在冷戰期間被認為是第三世界的國家如中國、印度、巴西、南非快速發展,在三十年內達到了與第一世界相當的發展水平。當然,他們主要是利用了全球資本主義的工具,但他們成功地調整了這些工具,以保持主權,使資本主義對國家有利。這和東歐和俄羅斯90年代的自由主義改革,是恰好相反的。

自21世紀初,普京領導俄羅斯後,俄羅斯作為前一階段第二世界的繼承者,開始逐漸恢覆其地緣政治主權。但這一次,一個多極而非兩極模式開始形成。第一世界的對手不是一個國家,而是幾個國家。而這種對抗的意識形態主要不是社會主義(中國除外),卻在第二世界的每一極都表現為不同程度的激進主義和意識形態明晰化,是模糊的反全球主義和對西方(主要是北美)霸權純粹現實主義的拒絕。

第二世界國家並沒有形成一個堅實意識形態集團。他們是多個政權,主張自己的道路,與第一世界的全球主義有本質不同。

政治學家和經濟學家注意到這一現象,將後兩極時代第二世界國家囊括進來,以傳統的方式構建金磚四國體系(巴西、俄羅斯、印度、中國),在南非加入後,形成金磚國家體系(巴西、俄羅斯、印度、中國、南非)。

但金磚國家的政府在某個時候意識到了這個文明分類的客觀背景,並開始在這個範式下發展彼此之間的關系。因此,第二世界的新模式開始謹慎地逐步發展。這一次是多極化,因為金磚國家的每個成員都是一個主權國家,獨立於該組織的其他成員。

在金磚國家體系中,俄羅斯是無可爭議的軍事領導者,部分是資源的領導者。
中國是無可爭議的經濟領導者。

印度是第三個最重要的一極,擁有強大的經濟和工業基礎設施,年輕的人口結構和政治穩定的社會。
巴西象征性地代表了整個拉丁美洲及其巨大潛力(尚未完全發展)。巴西本身也是一個重要國家,擁有強大的軍事、貿易和科研實力。
南非作為非洲大陸最發達的國家之一,也象征性地代表了新的後殖民時代的非洲,擁有巨大的、尚未實現的潛力。

轉載自《觀察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