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爾曼自傳】第十六章 說謊專家 -他們還剩下什麼?(一)

六七十年代的蘇聯絕對是個灰暗的世界,但是已經有很多異議份子在社會中出現,他們往往在私人家中聚會。圖中的是1977年幾位著名的:自左至右Sinaida Grigorenko, Ljuda Aleksejewa, Wjatscheslaw Bachmin, Ljudmila Ternowskaja, Alexander Podrabinek und Sofia Kalistratowa 圖:dissidenten.eu

莫斯科一九七一

一九七一年新年伊始,就有破紀錄的事:全東柏林停電,一場象徵性的末日災難。某個階級敵人把東德首都的電源切斷了,街燈滅了,所有住家都張著黑洞洞的玻璃眼睛,劇院停業,一片現實社會主義的黑暗。只有攝氏六度,相當冷。福德里希大街鬼蜮般黑黝黝的,偶爾有汽車的燈光閃過。我重新感受到戰爭轟炸時期禁燈火的全黑景況。東柏林這邊如鉛一般沈靜,一片黑暗。唯一例外的是那要命綿長的柏林圍牆和前沿的死亡線,在此時刻也依然整夜照明如白晝。

我跟一位非常傑出的女性做了朋友,米許卡‧斯拉烏茲卡雅(Mischka Slavutzkaja)是個德裔猶太人,一九零五年出生於里加,她是共產國際裡十二個語種的翻譯者,一九三五年當過共產國際首領喬治‧狄米托爾夫的秘書。做為共產黨人,她很早就到了莫斯科。斯大林清黨的大恐怖時期,每天都有近千人被殺害,她也不幸成為受害人。一九三六年她被蘇聯秘密警察KGB「識破」為蓋世太保的間諜,關進進令人畏懼的莫斯科看守所——盧布揚卡和布提爾卡,判刑八年,後來進入「遠東社會科學院」——這是當時人們嘲諷斯大林集中營而取的別名,去「學習」直到一九四六年。這位柔弱卻堅忍的婦女在那裡做伐木和築路的苦工,吃的是草和樹皮,和著雪水吞下去。羅伯特的新任妻子卡提亞,通過東德國營旅行社到莫斯科去旅行一週,她回來後所做的報告令我神往。我十分想到莫斯科的地鐵工會站那裡去拜訪米許卡和她丈夫瑙姆。怎麼去呢?卡提亞說:「你只需要報名參加一個最普通的旅行團,那些官僚們也許根本注意不到。你乖乖地在莫斯科渡過一週旅遊,住旅館,由導遊帶領參觀紅色廣場的列寧紀念館,到莫斯科大劇院看戲,穿著毛氈拖鞋到克里姆林宮瞻仰。晚上當所有人都去喝酒時,你就去拜訪米許卡和她在勞動營裡的難友,那位著名的耶芙吉尼亞‧金斯堡(Jewgenia Ginsburg)。」

令人驚訝的是,這一招竟然真成功了。一九七一年五月我飛往莫斯科。我老老實實跟著旅行團參觀所有的博物館,我們站在紅色廣場紀念堂前,普通人排隊六小時,觀光客優惠縮短為三十分鐘。在深紅色花崗岩的聖壇上躺著那位世界無產階級的領袖。我隨著長長的隊伍跟所有的革命觀光客走過身體塗了香油,腦袋挖空的列寧遺體。在昏暗的光線下我從尾部往前通過,觀看他那隻工人的拳頭,另一隻手則是張開的,兩隻手都屬於那種全景展開的藝術造型。一會兒也就到了外面。

每天晚上,規定的節目完畢後,我就溜出去到我的朋友米許卡和瑙姆的家中。他們每個月有六十盧布的退休金,他們擁有一個歐洲味道的書櫃。通過他們,我了解到那些傳奇性的地下刊物,在莫斯科是如何運作的。被禁的書籍往往由人們自己在地下印刷出版。他們僱用一名婦女,她也許因為孩子,也許沒有合法身份,所以只能在家兼職。僱她抄寫一本厚的書要花費一百盧布,做幾個副本,然後很牢固地裝訂起來。每個讀完了這本書的人,就將一個或兩個盧布夾進書中,然後將書傳給下一個人。當書轉了一圈之後,裡面也都夾滿了錢,足夠為下一本書做好流程的準備了。就這樣一本書就在普通百姓中有較高的發行量。

我跟耶芙吉尼亞‧金斯堡見面了,我曾經愛不釋手地讀過她的那本《生命的徒步路線》,我也見過她的兒子瓦西里‧阿克斯約諾夫,他的小說《摩洛哥的柑橘》曾在東德出版。我也去拜訪熱門詩人布拉特‧歐庫夏瓦,用德語跟他一起唱他那首著名的歌:

啊!初戀/使人心力交瘁/第二次戀愛/讓我更懷念初戀/第三次戀愛/快快捲起鋪蓋/大衣也帶上/心已經全裸在外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