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爾曼自傳】第十九章 死之前還有日子好過呢(一)

1974年二月亞歷山大‧索忍尼辛(Alexander Solschenizyn)被捕,次日被遞解出國,飛往法蘭克福,作家亨利希‧波爾(Heinrich Böll) 接待他,在西德科隆家中為他佈置下第一張西方的床。圖:imago-images.com/

不允許出國,歐芬巴赫的反佛朗哥大會

說什麼「光明來自東方!」我們這邊的東方,每天開始就是灰暗的。尋找光明的時刻又來了,當一九七四年二月亞歷山大‧索忍尼辛(Alexander Solschenizyn)被捕,次日被遞解出國,立即飛往法蘭克福,我們又再次希望尋找到光明。他的第一本薄薄的小說也許是最有力的:《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他最厚也是最重要的作品是《古拉格群島》,一本關於蘇聯野蠻的勞改制度的百科全書。作家亨利希‧波爾(Heinrich Böll)為這位被驅逐的人,在西德科隆家中佈置下第一張西方的床。

三月份,科隆市將傑克‧歐芬巴赫獎(Jacques-Offenbach-Preis)授予我,那時我第三張長的唱片「啊!對啊!」剛問世。上面收錄了溫和的抗議如「鼓勵」,也有很粗暴地攻擊東德大佬的那首「史塔西之歌」、「把我捧紅了」或「長城後面的中國」。恰恰那首譏諷中國長城的歌,是高調為柏林圍牆後面、全世界最偉大的東德樹碑立傳的。歌的最後一段就不那麼好玩了,完全沒有幽默感,深沈的悲哀力透紙背:

長城後面的中國

如同牲畜人民被統治著

愚民化,剝奪自主能力,閹割了

老實做苦力乖乖聽話

一切都在暗地監控中

在官僚們的權益集團

優秀共產黨員被囚禁

若他不肯喊哈利路亞

在哪兒?

  在中國!在中國!

  在長城後面的中國。

只說一句真心話

當頭棒喝就罩下

自由是隻死麻雀

活活爛在鳥巢穴

朋友,哪兒被掐住了

保准是個密探在窺探

在何處的監獄裡腐爛

  在中國!在中國!

  在長城後面的中國!

領袖面具下時時在偷窺

瞧你凌亂的辦公室

酒舖、街上、動物園

酸溜溜甜蜜假笑

偉大領袖巨幅玉照

在每張報紙上微笑

每間茅廁裡皆亮相

  在中國!在中國!

  在長城後面的中國!

審訊拷問家常便飯

革命異化成為笑話

中世紀過時的皇權

每日謊話更加順口

聰明耄耋人民老爹

齊來讚頌他黨中央

  在中國!在中國!

  在長城後面的中國!

藝術協會尿撒何方

自我批評撒左腳旁

和撒那,主來救我

藍色天空哪兒最藍

傷心國度裡把心傷

甜蜜藝術蒼白乏味

樂觀主義是咱義務

  在中國!在中國!

  在長城後面的中國!

卡爾馬克思革命家

我何等幸運沒有他

倘若大師尚在人間

同志我必無比悲傷

他的生命並不久長

人們及時將他流放

  猜猜看,在哪兒?不難啊

  在中國!在中國!

  在長城後面的中國!

「長城後面的中國」這首歌是1973年比爾曼諷刺柏林牆而作的,但是恰如其分地描述了中國當年的實況。圖: 網絡圖片

歐芬巴赫獎在我這個得獎人缺席的情況下頒發了

我再一次申請出國旅行,是為了越過圍牆到科隆去領獎。一位名叫樂弗勒的國務秘書,請我到文化部談話。他讓我坐下,然後讀一份通知給我聽:「為了領取傑克‧歐芬巴赫獎,你申請到科隆去旅行,我們現在做如下的答覆:我們不能允許你出國旅行,因為你多年來系統性地使用詩歌,並且在公眾界發言,污衊德意志民主共和國現實存在的社會主義,並且對領導人有煽情不敬的言論。你反對共產主義的宣傳性言論非常之多,所以才讓你獲得了德意志聯邦共和國一個機構頒發的歐芬巴赫獎。如果你有意離開民主德國,我們願意簡便迅速地取消你的東德國籍,提供你返回聯邦德國的機會。」我說:「這份書面的通知大約是不能給我吧?」「當然不行。」「那麼,請你再讀一次給我聽。」國務秘書用官僚德語又重複唸了一次。我迷惑了,如此不含糊地提供我離開東德的機會,是我沒有想到的。我說:「我認為不允許我這次出國旅行是錯誤的。」他回駁道:「事情到這一步,完全是你多年以來表現的結果。」我想爭辯,但是一時想不到什麼,只好引述我那首詩「流行的歌謠」裡面的笨拙散文句子:「逃跑的人夠多了。如果還有人想跑,那你就自己跑吧!」樂弗勒同志沒有回答我。他把我遞上去的護照塞到我手中說:「言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行動。」

我還沒明白他指的「行動」是什麼?這是一種來自上面隱晦的應允?是一個暗藏的示愛?還是敵意的召喚友誼?那些同志們的神經承受不住了?在一種緊張情緒的驅使下,我一回到車上,就盡可能地把這一切記錄下來。回到家,我用那台愛莉卡打字機把那些零碎的字句寫下來,並且將一份副件作為記憶的記錄,寄給國務秘書,請他簽署證明,並且請他糾正我記錄上的不實之處。我的用意是反守為攻,把這爛事立此存照。這一切並不能改變一個事實,科隆那個歐芬巴赫獎,還是在我這個得獎人缺席的情況下頒發了。

未完待續,小標題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