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納坦雅胡掌權之下 以色列逐漸變成神權國家

以色列最新民調 過半民意要納坦雅胡終戰下台。(照片來源:AP)

齊澤克(Slavoj Žižek)歐洲高等學院哲學教授,倫敦大學伯貝克人文學院國際主任

哈瑪斯對以色列發動的野蠻行為應當無條件地受到譴責,不須添加「如果」或「但是」。哈瑪斯對村莊、猶太人集體農場以及音樂節大開殺戒,殺害、性侵和綁架民眾等暴行,證實哈瑪斯的真正目標是摧毀以色列國和所有以色列人。話雖這麼說,但是我們必須將這一情況放入歷史背景的框架中,這不是為了任何形式的辯護,而是為了弄清楚來龍去脈,以利踏出下一步。

首先要納入考量的是,大多數巴勒斯坦人對生活已完全絕望。我想到大約十年前,耶路撒冷街頭發生的一系列個別自殺攻擊事件。一個巴勒斯坦普通人走向一個猶太人,拔出刀子捅死他,即使這個巴人明知自己會立即被送命。這些「恐怖分子」的行動沒有宣揚任何想法,也沒有高喊「解放巴勒斯坦!」。背後沒有任何大型組織支持,只是個別的絕望暴行。

納坦雅胡(Binyamin Netanyahu)重新掌權,與極右翼、支持屯墾計畫、公開主張併吞約旦河西岸巴勒斯坦領土的政黨合組新的聯合政府,這個發展惡化了以巴關係。新任國家安全部長班吉維爾(Itamar Ben-Gvir):「我、妻子和我的孩子在(西岸)自由活動的權利比阿拉伯人的權利更重要。」在1994年希伯倫的阿拉伯人慘遭大屠殺,之後一些極右翼政黨被認定為恐怖組織。班吉維爾因為與這些反阿拉伯的極端右翼政黨有關聯,被禁止服兵役。

以色列長期以來一直誇口自己是中東地區唯一的民主國家,但在納坦雅胡聯合政府掌權之下,以色列正逐漸變成神權國家。當前政府的「基本原則」清單上寫著:「猶太人民對以色列所有地區擁有專屬且不可剝奪的權利。政府將推廣和發展以色列土地上所有地區的屯墾計畫,包括加利利、內蓋夫、戈蘭高地、猶地亞和撒馬利亞。」

面對這樣的承諾,譴責巴勒斯坦人拒絕與以色列談判是荒謬的。其實是納坦雅胡政府的官方計畫封殺了以巴談判。

一些陰謀論者堅稱,考量到以色列對加薩的監控和情蒐能力,所以納坦雅胡政府必定在哈瑪斯發動攻擊前,已掌握到某種形式的攻擊即將發生。儘管這次攻擊確實符合當前以色列當權強硬派的利益,卻也讓納坦雅胡以「安全先生」自居的說法受到質疑。

無論如何,不難看出不管是哈瑪斯,還是以色列極端民族主義政府,雙方都反對任何的和平選項,都在全力地抗爭到死。

哈瑪斯的攻擊發生在以色列因納坦雅胡政府試圖削弱司法職權爆發激烈衝突之際,以色列內部分裂成兩派,一邊是希望廢除民主機制的民族主義基本教義派,一邊是公民社會運動人士,雖然意識到削弱司法職權的威脅,但不願與更溫和的巴勒斯坦人結盟。

現在,即將發生的憲政危機被擱置一旁,訴求全民團結的政府登場。這是老派故事:內部分歧嚴重,看似關係到生死存亡,但當有一個共同的外部敵人出現時,內部分歧突然間就能被克服。

難道必須有外部敵人才能實現內部和平與團結嗎?要如何打破這個惡性循環呢?

前以色列總理歐麥特(Ehud Olmert)指出,未來的方向應該是對抗哈瑪斯的同時,也要接觸不反猶太人並且願意與以色列談判的巴勒斯坦人。不同於以色列極端民族主義者的說法,這樣的巴人確實存在。在9月10日,逾百名巴勒斯坦學者和知識分子簽署一份公開信,「堅決反對企圖淡化、歪曲或正當化反猶太主義的做法,也零容忍納粹反人類罪行、或對納粹大屠殺歷史進行修正的做法。」

一旦我們承認並非所有以色列人都是狂熱的民族主義分子,也並非所有巴勒斯坦人都是狂熱的反猶太主義者,我們就能開始了解絕望和困惑是惡行暴走的根源。我們會開始看到巴勒斯坦人與猶太人有著不可思議的相似經歷,巴人無法生活在故土的家園,猶太人的歷史也有類似經歷的痕跡。

相似的同源性也適用於「恐怖主義」一詞。猶太人當年反抗英軍駐在巴勒斯坦地區時,「恐怖分子」一詞暗含積極正面的意思。1940年代晚期,美國的報紙刊登一則廣告,標題為「致巴勒斯坦地區恐怖分子的信」,其中好萊塢編劇赫克特(Ben Hecht)寫道:「我勇敢的朋友們,你們可能不相信我寫的內容,因為當下的空氣彌漫著大量的肥料。美國的猶太人支持你們。」

在當今關於誰才該被認定是恐怖分子的各種論戰背後,有一大群巴勒斯坦地區的阿拉伯人,數十年來一直生活在一種懸而未決、不確定與動彈不得的狀態。他們是誰?哪片土地是他們的?他們是「被占領區」的居民?是「約旦河西岸」居民?「猶地亞」、撒馬利亞」居民?還是……被139個國家承認,並且自2012年以來一直是聯合國非會員觀察國家的巴勒斯坦國居民?實際上掌控這片土地的以色列將巴勒斯坦人視為臨時落腳在此的居民,視為猶太人建立「正常」國家的障礙,因為他們認為猶太人才是這塊土地的真正唯一本土居民。巴勒斯坦人被視為百分之百的麻煩。以色列國從未向他們伸出援手,從未提供他們一些希望,從未積極地勾勒他們在這個他們生活的國家裡所扮演的角色。

哈瑪斯和以色列強硬派是一枚硬幣的兩面。我們的做法不該是在兩個強硬派之間擇一,而應該在以巴基本教義派和仍然相信以巴可和平共處的人士之間擇一。巴勒斯坦和以色列雙方的極端分子之間已無妥協讓步的可能,因為以色列極端分子必須力抗全力捍衛巴人權利的巴人極端分子,同時堅定不移地全力打擊反猶太主義。

儘管這選擇聽起來像烏托邦,但雙方的抗爭具有同質性。我們可以而且應該無條件支持以色列保護自己不受恐怖攻擊的權利。但我們也必須無條件地同情加薩和被占領區的巴勒斯坦人面臨的絕望和無望的困境。那些認為這種立場存在「矛盾」的人士,實際上是在阻礙以巴雙方解決問題。

原標題為The Real Dividing Line in Israel-Palestine》

(翻譯:張瑩,責任編輯:楊淑華)© Project Syndicate

轉載自《上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