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時評】:一個共產黨員的述懷

反右狂風暴雨,超過50萬的知識分子被打成右派,下放流放到邊遠之地。圖:www2.hkej.com

最近這些年書看得少,時間都被鋪天蓋地的網絡信息占有了。但有人送我書,一定看,看了往往寫書評,以謝作者厚意。

最近手頭上的這本《述懷》是朋友父親寫的,聖誕期間到他家作客老先生雙手送到我手上,說見笑了!見笑了!臉上顯出長者的慈祥。他97年到紐西蘭家庭團聚。是一位司法系統的老幹部,以前愛讀我主辦的《新報》。

翻開《述懷》剛看了前言就被打動了。於老49年小學入團擔任兒童團長,55年高中入黨,然後讀大學當班長。他說我是新中國在黨的培養之下成長的。對毛主席對黨有深厚的感情。但轉而一句「我們這一代人是吃狼奶長大的,狼性多於人性,靈魂完全扭曲了」。他說反思我的一生,在愚昧與虛榮之下做了許多蠢事,混淆黑白,顛倒是非,害人害已竟不以為然,真是可悲。一個老黨員,老幹部對他為之服務了一輩子的黨有這樣的認識十分難得。他不僅僅有這樣的認識,還敢於說出去寫下來真是了不可得。他說我是年逾古稀80高齡的老人,沒有什麽顧忌可怕了。

中共老幹部跟隨黨一輩子,經過多少政治運動的腥風血雨,回顧一生,反思歷史,對中共有了認識不在少數,但是他們不願意否定共產黨,否定了黨也就否定了自己的一生。所以儘管有認識也不否定,更遑論用文字來作記。他們是這個政權的既得利益者,享受著幹部的退休待遇,他們不會與黨過不去,更不會與自己過不去。像於老先生這樣的老幹部可以說是鳳毛麟角。

《述懷》回顧了他的一生,有許多歷史的細節,如「土改」,「鎮反肅反」,「抗美援朝」。「反右鬥爭」都有反思。特別是反右,此時他正在大學讀書,他所在的「華東政法大學」,他班上的4名右派,在他眼里對黨都有很深的感情,讀書好,品德好,又是政治積極分子。他們不過是對黨提了一些意見,怎麽能說是要共產黨下台,要殺共產黨。他當時為了明哲保身,不敢為他們說話。這四位同學後來結局都非常慘。一位姓劉的同學最後拉平板車賣油條養老母。這些同學劃為右派後他一直關心著,一位姓費的同學被發配西藏後,他一直打聽他的下落始終沒有找到。老於在書中說他常常午夜驚夢,回想起當年對同窗潑污感到內心不安。他對「反右」的反省是,母親打錯孩子,孩子不怪母親的說法不以為然。他對文革也有反思,作為司法局的幹部在粉碎「四人幫」後平反冤假錯案起了很大的作用,他對被平反的人主張不留尾巴,即使罵毛主席也情有可原。他對「六四」也抱同情態度,因給學生捐錢遭到上級領導的談話,他堅持學生沒有錯是愛國的。「六四」遲早要平反。

於老是司法局的幹部,他對中國的司法的反省相當深刻。他說雖然中國有簡單的刑法,民法,但仍以黨的政策為主,毛澤東公開說他是和尚打傘無法無天。司法部門僅僅依據材料辦個法律手續而已,實際上起訴 ,判刑全是黨委說了算。他說中國有憲法,但不過是個擺設,文革國家主席劉少奇,憲法都保護不了他,最後迫害致死。現在維權人士捧著憲法要求保護他們的權益,上訴無門結果都很慘。所以從根本上來說中國是沒有法的。黨說了算,實際上是黨的利益說了算。

於老雖為黨員,有他的黨性原則,但他作為一個人,一個普通人的人性沒有泯滅。一個好人總歸是好人,不管在什麽環境下都是好人,做了壞事能反省有罪惡感,處世行事良心會自然流露。他一生在黨內,也一生守著良知。良知在中共制度性的作惡中是微不足道的,但當被逼著開槍時,良知會將槍口擡高一寸。被逼著作惡時,惡會柔軟些,受害者受罪會輕一點。這也是我們在痛說中共罪惡黑暗的歷史時,我們仍然看到幾點人性的光輝。

於老移民到紐西蘭後,以他的親身經歷,感受與對紐西蘭的了解,他不無感慨地說:共產黨為之奮鬥的事業,共產黨沒有做到,西方社會都做到了。共產黨土改把土地分給農民,通過「合作社」「人民公社」又把土地拿回去了,現在政府為了財政又賣土地大發其財,中共幹部成了新的地主,資本家。中國貧富差別嚴重,現在的富人比以前的大戶還闊氣。他回到家鄉八灘,目睹了家鄉的變化,但鄉親還是很窮,有的甚至家中連電視機都沒有,上不起學,看不起病,生活僅溫飽而已。他對當今中國社會經濟發展也持批判態度。他借用社會學家的話說;中國目前的發展模式,是西方早期資本主義血與火的原始積累。

《述懷》最後的結論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還須努力。那些化公為私的權貴們侵吞的財富必須吐出來」。這是一個老共產黨人的肺腑之言,言簡意賅,擲地有聲。作為一個一生獻給共產主義的老黨員,老幹部有這樣的反思不容易。於老是共產黨中「兩頭真的幹部」,年青時真心為共產主義事業而奮鬥。年老時真心為民主憲政呼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