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爾曼自傳】第九章 愈禁愈來勁 (一)

六十年代初歌手比爾曼(右)結識了洪堡大學化學系教授羅伯特‧哈弗曼(左)。兩人都成為著名的異議人士,各自以自己的方式跟共產政權對抗。圖:jugendopposition.de

在麥克風和口罩之間

六十年代初,我結識了一位經驗豐富的朋友,洪堡大學化學系教授羅伯特‧哈弗曼。作為共產黨和抵抗組織「歐洲聯盟」的成員,他和醫生朋友喬治‧葛斯庫特於一九四三年,在柏林人民法庭上被納粹法官弗萊斯勒判處死刑。

這兩個好友曾經幫助過許多猶太人如潛水艇一般潛藏在柏林。在布蘭登堡的監獄裡,哈弗曼逃過了死神的召喚。武器部門負責毒氣項目的一個官員,說服了納粹,這名叛國的化學家應當被赦免,因為可利用他在戰爭期間做些發明貢獻。他們在牢房裡為他設了一個實驗室,他卻製作了一個短波收音器,竟然在獄中收聽敵台——倫敦的英國廣播公司BBC。

一九四五年四月,哈弗曼和一群囚犯被蘇聯軍隊解救出來。從一九三二年就是德國共產黨黨員的他,順理成章地成為統一社會黨裡的高幹,被任命為洪堡大學副校長,擔任物理化學研究所所長。作為一個立場堅定的和平鬥士,他在西方的各種會議上很為東德爭光,可以領著代表團走訪兄弟國家。他也為國安部——史塔西,研究西方的同行科學家,並且將結果向「公司」報告上去。他檢舉大學裡政治不可靠的同事,按照黨的指示,將屬於青年團契的基督教學生開除。他從來沒有告訴我,一九五三至五五年之間他是線民,一九五六至一九六三他是國安部的「秘密通報者」,他的代號是「萊茲」。

羅伯特‧哈弗曼(Robert Havemann 1910-1982)原東德的化學家,著名異議人士。圖:havemann-gesellschaft.de

然而一九五六年蘇共的二十屆黨大會之後,洩露出來的關於古拉格和斯大林的殘暴屠殺,深深震撼了哈弗曼,他逐漸地開始轉變。當我們於一九六三、六四之際認識的時候,他已在「濫用」一個化學教授的職權了。除了正常教學之外,他每週都有一次講座是開放給所有外系學生的。他的主題「哲學的科學觀」像個魔術袋,裡面裝著各種名堂,這個題目就像一個放置在獨裁黨傾斜的大門前的特洛伊木馬。這位頑皮的大學教授向那些如饑似渴的年輕腦袋裡,灌輸反黨的思想,這簡直讓掌管意識形態的官僚們傷透腦筋。

取得了哲學和數學的文憑後,我原來靠獎學金度日的舒適生活就結束了。兩三年以來我就發明了一個詞「歌手」,這是得自布萊希特大膽又謙遜的創意詞「寫曲人」的靈感。我有時跟「歡樂爵士」一同演出,或跟演員及歌者曼福瑞德‧克魯格一道出場,這都是「人民世界出版社」以「爵士與詩歌」的名義舉辦的,有時候甚至有小文章報導我的演出。

讓我的那場戲打水漂的艾哈德‧謝爾訥,有次安排我到主管意識形態的庫爾特‧哈格的中央委員會辦公室去會談。這個位高權重的人要求我這老創作叛逆歌曲的傢伙懸崖勒馬,別落入叛國的萬丈深淵中。乖仔沃爾夫還天真地以為跟他的這種爭吵只是一種誤會,竟像隻挨了揍的狗,直向哈格抱怨不該禁止它的吠聲。我進一步訴苦,訴說我們普侖茲勞貝格的工人學生劇院被查封的事。

哈格口才頗佳,立即做出反應,他貌似寬宏地說,有些下面的組織還有官僚主義的毛病,他自己和共產黨政治局的上層卻能跟上新時代的腳步。他自負地以黨的無產階級前衛派姿態,講解黑格爾的世界精神,我們兩個一知半解者展開了抱有敵意的爭辯,結果我很失望地退出黨的殿堂,空手返回自己的窩。不過,我們的談話還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這位意識形態的大佬認識到,這個飢餓的沃爾夫狼孩需要一根雞肋,這樣可以讓他最終迷途知返當條看門狗。

東柏林有一家著名的歌舞劇院「紅花」,老闆是何尼希曼同志。他得到黨的指示,要來招攬那個專咬人的沃爾夫,讓這個劇院擔任這項任務極為理想。黨中央的宣傳部門給劇團送些現成的「無害」材料,劇團以諷刺手法,只需死勁地打打死狗就成了。那時,這個劇院正在籌劃兩場劇,以便隔天換一場,在中場休息之前,作為收尾的節目,他們讓我演唱我的歌曲。何尼希曼博士跟我簽約,要我唱四首無害的歌曲,當然不包括那些叛逆性如「別空等好時光來到」、「機會主義民謠」或「愈禁愈來勁」之類的尖酸刻薄曲子,那是只能在廚房裡唱給朋友聽的。反正出場一次有一百馬克報酬,我在一九六四年三月四日簽下了合同,這整整一年,我每個月賺的錢都用不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