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寫臺灣 臺灣更美 —–序《詩寫臺灣》

呂自揚三年前出版第一冊《詩寫臺灣》,集詩七十首,第二冊亦集詩七十首,寫盡臺灣四百年重要與著名之人、地、物、史。圖:取自網絡

自古詩人愛名山,我立山顛思綿綿;
寫盡臺灣風物美,吾鄉吾土四百年。
--呂自揚〈詩寫臺灣〉

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他生於春秋時代,距今兩千五百餘年。那時既無李杜,遑論東坡,所指之詩,應為《詩經》。為何不讀《詩經》就不會說話?道理易明:中國自古以來,語言與文章,既殊途,又同歸,語言淺白簡易,但缺少深度與美感,為文者則需兩者並兼。今日所謂的文言文,即源於此。

我們說話時,經常不免掉幾句書袋,即是將文融於言,增加語言的美感。一般口語,最缺乏的就是形容詞。我們看到美女,只會說,好美!好漂亮!《詩經》第一章便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位幽靜美麗、又有深度的美女,如能追求成眷,是多麼理想幸福的佳偶呀!這就是詩句與普通語言最大的差別,無怪孔子要說「不學詩,無以言」。不是不會講話,而是講出來的話粗俗、平淡,而不高雅深邃。

孔子這句名言,在中國文化史上,一路發展,到唐宋時達到頂端,詩句幾乎已與音樂合拍,不僅有節奏,也有和聲。像五言、七言,以及詞牌,都是音樂的節奏,而押韻、對偶,都是和聲。詩句所表達的境與情,已超過語言太多了。到了近代,何止於五言七言,白話亦可成詩,詩的內涵,既廣且深,「不學詩,無以言」,更獲得進一步的肯定。


至於詩作,當然亦有高下、優劣、雅俗之別,如何訂定其標準,王國維的《人間詞話》是最佳的指引。他指出,境界二字,便足以說明一切。

何謂境界,論者紛紜,莫衷一是,我個人認為,境界者,用現代的話說,就是藝術內涵。不論繪畫、音樂、詩詞,乃至於建築、工藝,莫不如是。貝多芬的第九交響曲與小約翰史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純就聽覺而言,難分高下,而就藝術內涵(境界)而言,則高下立判。詩詞何能例外,靜安先生指出境界二字,就是指詩作乃作者透過其別具隻眼的觀察,內心錯綜深度的醞釀,加之其文字創作的修養,才能成為有境、有界的好詩。

所以詩人最起碼的條件,便是要有「真性情」。有了真性情才能有境界,不論其境界高低如何,至少他的境界是真的,是活的,是有生命的。

吾友呂自揚兄,性情中人也。他在詩詞領域內,苦耕數十年,早年為推廣詩詞欣賞,著有《中國詩詞名句析賞辭典》、《中國愛情詩詞名句析賞》、《經典詩詞250名句》等書,精選中國詩詞名句,並細加考據與註釋,尤其每詩均以平易近人之文學角度,帶領入門之學子,能欣賞該詩的背景與意境。這些賞詩之作,數十年來,受益之愛詩者,不計其數。

近年他發憤創作,以他深愛臺灣之心,詩寫臺灣之美。我說他是真性情之詩人,他的真性情,一言以蔽之,就是深愛臺灣。臺灣每一角落都留下他的足跡,不論名勝古蹟,或窮鄉僻壤,他都用熱情的眼睛去觀察,用深愛這片土地的心意去描述,雖多為五言或七言絕句,但句句都有深邃的感情,讀者亦被其熱情所迷。

資深媒體人俞國基

描繪一地之美,易;要將心中之情融入景中,難。日前他贈我兩片書鎮,均刻了他的創作。其一,題:「竹林觀景台」,詩曰:「百萬峰巒千里青,谷寬木秀花如春;一杯梅酒對山飲,雲白似雪忘紅塵。」其後兩句刻於書鎮,詩好,書法亦精。寫景之難,即在於如何將情融成一體,以繪畫為例,寫景之畫,何止千萬,但繪畫絕非攝影,景中必須表達作者對此景的感情。如梵谷之畫,其熱情盡表達於風景之中。我特愛此詩之後兩句,十四字中,有酒,有山,有雲,但一句「忘紅塵」,才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就是「境界」。


自揚兄三年前出版第一冊《詩寫臺灣》,集詩七十首,第二冊亦集詩七十首,幾已寫盡臺灣四百年重要與著名之人、地、物、史。對臺灣有情之讀者,讀之無不深有所感。日常身邊之物,一經品題,別有興味。

茲舉二例:鳳凰花在臺灣隨處可見,但他的「亭亭綠傘三五棵,羽葉千層細又柔;正喜花開紅似火,驪歌又唱引人愁。」一詩,不拘平仄格式,詩句韻律天成,讀來曼妙生姿。

又如登山,雖是許多臺灣人熱愛的休閒活動,但能登山寫山則不多見。他那首〈登玉山〉:「破曉喜登臨,晴光照遠林;足立千峰頂,胸吞萬里雲。」一句「胸吞萬里雲」,更是仁者樂山的最佳詮釋,這就是境界也。


自揚兄的《詩寫臺灣》,皆為五言、七言絕句,我曾建議他,何不偶配一、兩首律詩,增加其多樣性;後來忽想起我深喜的詩人龔自珍,他辭官後寫《己亥雜詩》以明志,共三百一十五首,全為絕句。他那首:「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是多麼地情深!絕句之難,便在那一個絕字,一句五個字或七個字,便令人拍案叫絕,又何遜於五律或七律乎?

其實我個人亦極喜現代的白話詩,而白話詩的難度更在五言七言之上,一句好詩,比講十句普通白話更令人有遐思、有回味。徐志摩的詩作〈再別康橋〉,創作迄今已近百年,仍為讀者朗朗上口之作,一句「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多麼雋永的句法。

現代的詩人必然會離不開白話佳句,自揚兄的創作雖皆五言或七言,但他不拘詩律,如平仄、押韻、對偶等,這是否也是另一種白話詩?事實上,他開闢了另一值得思索的蹊徑,畢竟這是一條必走的路。

自揚兄的詩句,最感人之處即在於他對臺灣的那份熱愛,不論山水,城市、人物、典故、民俗、宗教、花鳥,非僅多所鑽研,還能以詩句直指其核心價值,此為常人所不能及者。

例如〈搭加里揚之戰〉:「堯港東岸有東番,天蒼野茫不知年;荷蘭槍火衝天喊,搭加里揚屏東遷。」此雖純為敘事之作,但試問有幾人知道搭加里揚?又有幾人知道因與荷蘭之戰,於十七世紀遷於屏東?自揚兄深研臺史,方能有感而作。

臺灣之美,人盡知之,美在哪裡?用什麼方式來描繪臺灣之美?攝影家有之,畫家有之,音樂家亦有之,惟少見詩人用二十個字或廿八個字去描繪臺灣之美,去挑動讀者的心絃。

《詩寫臺灣》第二冊又要出版了,書中有詩有故事,有圖有深情。我再引他一首詩作為結論:「自古詩人愛名山,我立山顛思綿綿;寫盡臺灣風物美,吾鄉吾土四百年。」敬請讀者與自揚兄共立山顛「思綿綿」。

《呂自揚按》感謝號稱「海外第一支筆」,許多新聞界高手心目中「第一健筆」的俞國基先生,給《詩寫臺灣》第一、二集,寫了這篇縱橫古今,博通文學藝術,視野高遠,文章如行雲流水,前後呼應,又文采飛揚,言之有物的精彩序文。

俞先生台大歷史系,台師大中文研究所與故宮博物院合作中國美術史專班畢業,人稱新聞界才子。1970年代起先後任台灣時報、台灣日報、美洲遠東時報、中報、美洲中國時報總編輯,中國時報總主筆,自由時報執行副社長。曾任教屏東師專、高雄師院。

轉載自《銳傳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