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作者馬青為四川作家、詩人,曾因言獲罪,短暫入獄。她於2022年抵達美國,現居馬里蘭州。)
今天,2016年8月17日,去成都郫縣安靖成看曾經的獄友並送飯。同行者,羅開文、李昌泰、周小弟。 三件事。其一,接成都訪民何艾芩。其二,給成都酒案四君子送日用品。其三,看望被行政拘留的“又是納稅人”。
何艾芩,女,四川省青川人,46歲,四川省成都市文家場訪民,因拆遷補償安置維權走向漫長的上訪之路。2016年5月7日,她所在社區工作人員給她打電話,叫她快去社區解決問題。將她誘騙到社區後,公安機關限制其自由,沒收其手機和鑰匙,並將其押送進成都市第一看守所,罪名:尋釁滋事。
因為被精神病鑒定暫緩,刑拘期間神奇地從2016年5月7日拉長到2016年8月17日,而非通常情況下的37天。即憑白無故地被多羈押兩個多月,拉長到8月17日,2016年8月17日當天,也未見她走出看守所。
為了打探她目前情況,我們給她送了雙拖鞋進去,結果方知,她所在的監室號變了,從0907變成0904。一般來說,簽逮後,才變監室。 2011年,何艾芩因為維權,被八個警察打成血尿和尿失禁,血尿持續一個月,尿失禁2015年才治好。在監室裏,何艾芩直不起來腰來,走路時總是撅著屁股。長達半個月的時間,她吃飯、睡覺、上廁所,白天、黑夜,都戴著三十斤重的腳鐐。
成都酒案四君子,目前依然不能見律師,不能寫信出來。
“又是納稅人”因為在微博上聲援連雲港,被行政拘留十天,時間:8月12日至8月21日。 四天後,“又是納稅人”將走出小監獄。何艾芩哪天出來,是個未知數。酒案四君子的罪名是山巔,哪天出來,更是個未知數。
截至2016年6月21日,我出看守所那天,何艾芩所在的0907過渡監室(我和她同在一個監室)一直不能刷卡,因為不能刷卡,她就無法買豆豉和香辣醬,不能買飲料(我也一樣)。因為不能買飲料,就沒有自己的瓶子喝水。用公用杯子喝水的人,只能等洗碗組的女犯提著開水桶分發熱水時喝水,完全不能保證足夠的飲用水。
到了晚上,只能喝水籠頭裏放出來的冰涼的地下水或漂湯(裏面漂了些帶皮的冬瓜或者黃瓜,外加少許肥泡泡肉或淋巴肉,以及,星星點點的油珠珠)。
絕大多數時間無油、無鹽。不能買調味品的人只能忍受無鹽無油的比豬食不如的漂湯。長時間吃無鹽食物,據說,比高鹽食物對人的傷害更大。
成都訪民圈給何艾芩捐了款,也給她在看守所的卡上存了錢。但截至6月21日,她不能消費,因為沒刷卡,沒刷出小票。代表所方發言的「生活輪值」(說是輪值,其實是固定的牢頭)解釋,沒刷出小票,就不知你卡上有多少錢,不知你卡上多少錢,你就不能買東西。啥邏輯啊,這是!?
從何艾芩5月7號進看守所,到6月21日,她被剝奪了消費權,和0907組所有女犯罪嫌疑人一起,包括我。 不能購物的何艾芩除了不能買脈動飲料,除了不能擁有自己喝水的的瓶子,還不能買衛生巾。經期時,她只能向生活輪值借衛生巾。
借衛生巾的過程讓人無比心痛。首先,她右手撐著腰,艱難地爬向鋪板邊沿,再滿臉堆笑地、無比討好地給四個牢頭中間的某個人說“你好!XX!麻煩,借包衛生巾給我……”借來的衛生巾是那種女人們在經期最末幾天才用的最薄的衛生巾,用這種超薄型紙巾,一準側漏,何艾芩也免不了。
一到這時,室友和生活輪值就會劈頭蓋臉地罵她:“何艾芩,又把被子弄髒了!豬嗦!喊你用紙板墊起的嘛!”當然,側漏的人不止何艾芩,被一頓爆罵的,也不止她一人。在裏面,稍微不註意,就犯規了,就領罰班了;稍微不留心,就被一幫人狂罵了。 監室裏面必須保持絕對乾凈、整潔,不能亂塗亂畫,發現血跡,必須徹底清除。
進過看守所的人都知道,林昭的萬言血書,完全是天方夜譚。 因為腰痛,她不能久坐。而盤腿打坐,是必修課。每天,必須直端端地挺坐在鋪板上,時間長達七、八個小時。她一痛起來,就要找身邊的人傾訴。一傾訴,就要被挨罵。連二十一、二歲的小女人都不放過她。
曾經,何艾芩是民辦小學語文老師。多少,是受人尊敬的人。 何艾芩腰上纏著一大塊毛巾,權當護腰。每天,她要貼一塊止痛膏。她說,貼一次,能管兩個小時。止痛膏有股中藥味,很多人都為此而反感她、躲著她。經常,她會懷念她的護腰,說,在看守所外,她有好幾個護腰。 何艾芩離異,父母不在身邊,唯一一個女兒只有九歲多。無人給她簽字委托律師。她在外面的朋友給她寫了封信進去,讓她簽字委托律師,但是,這封信絕對不可能到她手上。她最大願望至今無法實現——會見律師。
2016年8月17日 馬青 於四川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