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犯與英烈——軍統精英廖宗澤】:第二章 唯有讀書高(上)

皇城壩-四川公立法政學校舊址。

北宋人汪洙有《神童詩》名篇,曰:「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別人懷寶劍,我有筆如刀」。但是,到了廖宗澤的學齡期,卻是滿清的末年,曾經盛行的「科舉考場,通向官場」已經行不通了。1902年(光緒二十八年),也就是廖宗澤出生的前一年,清廷下詔「廢科舉,興學堂」。這一時期,西方教育猶如一股清風,吹遍了中華大地。

1903年(光緒二十九年),錫良調任四川總督,便開始積極推行「新政」。此人聲譽頗佳,堪稱「好官」,以正直清廉、勤政務實而著稱,是晚清時代一位政績甚佳,貢獻較大的歷史人物。他在四川著手整頓吏治、興辦學校、整頓軍備、修築鐵路等。

據中華民國陸海空軍官佐履歷表記錄:廖宗澤的學歷欄目顯示:四川公立法政學校畢業,四川陸軍講武堂畢業,在這一章,我們就說說廖宗澤的學業人生。

7、初入學堂

廖宗澤的少年成長時期,恰好遇到中國的時代變遷,他8歲時,即公元1911年全國爆发辛亥革命,而在四川省尤為激烈,是年9月25日,四川榮縣獨立,成為全中國第一個脫離清王朝的地方政府。榮縣離廖宗澤的家鄉華陽縣石板灘僅約160公里。有人敢把大清皇帝拉下馬,對廖家人來說,無疑是大事喜事開心事,新桃換舊符,舊貌換新顏,總算是改朝換代了,也為九泉之下的廖宗澤族姐廖九妹,人稱的「廖觀音」正了名,平了怨,廖家人從此可以抬頭做人了。

中國傳統孝道中,光宗耀祖是核心之一,一方面是傳承了中國的傳統文化,另一方面是有錢人家父母的本能期望——望子成龍。廖家在石板灘也算是望族,是有錢人家,廖家宗譜是最好的見證。從歷史學與社會學來說,家譜是一種特殊的文獻,記載同宗共祖血緣世系人物歷史圖籍,對於歷史學、民俗學、社會學和經濟學的研究,均有獨特的影響。

作為大戶人家,傳說中的廖氏商賈之家,無論是廖宗澤的祖父廖友道,還是他的父親廖為庸,都懂得「擊石乃有火,不擊元無煙」的道理,擊打石塊才能產生火花,石塊不擊打,自然不會冒煙生火。所以廖家早早把童年的廖宗澤送入學堂。清末四川,是最早學堂取代私塾的區域。有記載:1902年,四川總督岑春煊開始興辦新式學堂,並「通飭清查既存學塾」,即:通令清查現有的私塾數量。這個岑春煊就是鎮壓廖觀音的廖家仇人。

四川總督岑春煊。

民國初年,蔡元培任教育總長時,改革學制,從初等小學、高等小學、中學、專科、直到高等學府(大學分為文、理、法、商、醫、農、工等科,並以文、理兩科為主),完成全部學業需要17-18年,若5-6歲入學,大學畢業應該在22-23歲。

四川成都最早的中學,有成都聯合中學,其前身「文翁石室」,創辦於漢景帝後元二年(西元前141年),是中國最早的地方官辦學堂,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地方官辦學校。西漢大辭賦家司馬相如便是出自「文翁石室」,其代表作品為《子虛賦》、《上林賦》等,後人稱之為「賦聖」,此人就是與卓文君的私奔留下佳話的那一位大才子。1902年,四川總督岑春煊改成都府學為成都師範學堂,後又改為成都府中學堂。辛亥革命後改稱成都聯合中學。

今日「文翁石室」。

另一所是成都縣立中學校,前身始創於宋元時期的墨池書院,1905年,墨池書院與芙蓉書院合並稱「成都縣立高等小學」(又稱「成都學堂」),其實是一所小學堂,1907年改名為成都縣立中學校,搜索其歷史記錄,難免有師資羸弱之疑。

廖宗澤高級中學畢業後,進入了四川著名高等學府——四川公立法政學校,說明少年廖宗澤自身勤學苦練,還有廖家書卷潛移默化的影響,他屬於顏真卿筆下的「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那一類學子。

公元前141年,自蜀郡太守文翁創建了中國第一所地方官辦學校——「文翁石室」,也是四川地區古代高等教育起源。千年延續,清當局在舊址上建立府學、錦江書院。1875年,又重新建立「尊經書院」,創辦人是張之洞。1909年,建立成都聯合中學。四川公立法政專門學校地址也是「文翁石室」遺址上。1927年,以四川公立法政專門學校為首的五所專門學校,組成四川大學,大學校舍還是該遺址處[1]。整个就是一脉相承。

毫无疑问,廖宗澤應該就是畢業於成都聯合中學,也可說與司馬相如是跨越千年的校友。當代著名文人郭沫若,雖然比廖宗澤年長11歲,但也是校友。

8、法政學的呼喚

中國自古有「治國平天下」,「一舉成名天下知」的仕途理念。至於如何「平天下」?如何令「天下知」?西方人有條條大路通羅馬,咱們中國人講究的是「學有所長,術有專攻」,這是由韓愈的《師說》引伸而來,即:學就要學成自己擅長的,而學術上要有自己的專門見解,現代人好用「獨門絕技」來比喻。廖宗澤的仕途初衷,我們能從他畢業於四川公立法政學校上,便能體察到一二。

廖宗澤為什麽選擇法政學?自然有著時代的烙印。

倘若說,辛亥革命對涉世不深9歲的廖宗澤沖擊不深刻的話,那麽1919年的「五四運動」,對時年16歲,已經是成都聯合中學學生的廖宗澤來說,是人生的一次心靈沖擊與碰撞。

當年四川的「五四運動」,同樣是如火如荼風起雲湧。成都大中學校的學生組成了學生聯合會,湧上街頭示威抗議。不過成都的學生未與四川地方政府沖突,當時的四川軍政首長為督軍熊克武、省長楊庶堪,屬於南方護法政府體系。當年的學生運動領導人是陳銘德,比廖宗澤年長5歲,也是學法政的,後任教於成都法政專科學校新聞系。

「五四運動」猛烈地沖擊和蕩滌著幾千年來的封建舊禮教、舊道德、舊思想、舊文化,震撼著當時的年輕人心靈,踐行著時代所賦予青年的時代使命感。對廖宗澤那代的人來說,雖說新潮流,新思想,新法治,新科學,成了年輕學生推崇的主旋律,但除了以「打倒孔家店」、追求「自由、民主、法治和科學」為目標,還得具體落實到日常的「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掌握知識中去。

廖宗澤選擇了「法政」學科,進入了四川公立法政學校,無疑是順應了大時代、大潮流的方向,依法治國,是辛亥革命以後,把中國導向憲政的根本。

百年前的法政學校,對現代人來說,一定會產生一大串的問題:它是一所怎樣的學校?是專科學校?還是相當於今天的大學?學成之後未來前景又如何?且容筆者慢慢分解。

9、四川公立法政學校

法政學校是一所怎樣的學校呢?

法政,顧名思義是律法、行政之類,在當年應該是時髦與前衛的學科。應該說廖宗澤在選擇進入四川公立法政學校前,對法學已經有了初識,從中國傳統教育中,已經知悉東周時期的法家思想,如管子主張的「定分止爭」。有個典故:「一兔走街,百人追之分未定也;積兔滿市,過而不顧,非不欲兔,分定不可爭也。」意思說,一只野兔在田野上跑,後面很多人追著想抓住它。但是市場上有很多兔子卻沒有人去搶著要它們,為什麽呢?因為田野中兔子的權屬未定,而市場里兔子已經有了歸屬。這是中國古老法學對權利劃分重要性的論述。

辛亥革命後,國家實行憲政民主制度,依法治國,以法理政,是現代文明制度的標志,國家正需要大批的法政專才,進入到這個龐大的管理體系中。法學是社會科學中一門特殊的學科,所有的秩序都可以說是一種「法律」,例如自然規律、倫常、邏輯法則與美學,而法學就是研究法律的法則。這對當時一些思想進步與前衛的青年來說,具有極大的吸引力,廖宗澤就屬於這樣的思想敏捷,追求上進,胸懷大志的年輕人。

四川公立法政學校,是由「課吏館」而來,設置於晚清時,辦學目的是讓地方官員學習與訓練行政管理知識,其中主要是法律知識。同時也是一個集培訓、學習、考核和甄別為一體的官方機構。1906年,四川總督錫良在原「課吏館」(又名仕學館)的基礎上創辦了四川法政學堂。

10、民國初年的高等學府

四川公立法政學校屬於專科學校?還是相當於今天的大學呢?

四川法政學堂仿直隸和湖北而設,初分「官班」和「紳班」,彼此相互獨立。直隸是特指天子腳下的心腹之地,有點像今天中國直轄市,晚清北直隸是河北,南直隸江南省。意思是仿效直隸省和湖北省經驗與法則。官班,是指候補人員的班級,即已經考上科舉,被朝廷任命了官,分配了職務,但清朝的官員是定額的,關系到朝廷發放俸祿,那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簡而言之,就是等待上崗的官員。紳班,指本省的舉人、貢生、監生組成的班級。科舉時代,府、州、縣中成績優秀,或資格優異的生員,俗稱秀才,升入京師的國子監讀書,稱為貢生,在國子監中肄業的學生統稱監生。國子監,就是中國古代最高學府和教育管理機構。說到這里,就可以理解了,四川法政學堂就是一所相當於中國古代的最高學府。

其實,學堂章程也說得非常明確:「本學堂不惟啟導官智,尤以矯正官習,植養官德為主。」教學分為兩部分,一是「研究已行之法律」,如大清律例、大清會典等;二是「研究法律之原理」,即西方及日本「已行而適合於中國之律」。

民國初期,教育部於民國元年(1912年)八月公布了《專門學校令》,改清末學堂為學校,規定「專門學校以教授高等學術、養成專門人才為宗旨」。教育部文件說得非常明確了,可以理解為相當今天的高等學府——大學。

從該學校的校址,今人也能掂出該校的分量。四川法政學堂地址初設在成都皇城貢院,後遷總府街內務司舊署。即歷史上著名的「皇城」和「皇城壩」,明朝期間重新修建的「蜀王府」,清政府將「蜀王府」的舊址改成了貢院,清末民初作為四川法政學堂教學大樓。1915年1月改稱四川公立法政專門學校。廖宗澤應該是在1920年至1923年之間(本科規定是3-4年),就讀於四川公立法政專門學校。

皇城壩-四川公立法政學校舊址。

四川省城高等學堂是官辦的,故此對學生非常優待。對學生的教學、行為、生活等全面管理。比如:從預科起,每學期每個學員的課本、教本、草寫本、紙、筆、墨等用具以及有帽頂的遮陽帽、青布馬褂、藍白兩套夾單、操衣、青布靴子等服裝,都由學堂制備供給。學生隨時隨地見到校長、教師、監學及堂中各員,都要立正致敬。這些規定體現出這些學堂求實、樸素、勤勉、敬德的良好風氣[2]

由此,我們可以確認的是,廖宗澤將軍早年就讀的四川公立法政學校,按照今天的說法,是一所國立大學,而且是四川首屈一指的大學。當年謝盛堂[3]教授擔任四川公立法政專門學校的教務長,換句話說,廖宗澤是師承謝盛堂教授。

這里還得提一個擦邊的故事。中國的文豪郭沫若差一點就成了廖宗澤公立法政專門學校的師哥。故情是這樣的:郭沫若在1910年來到成都,順利通過國文題《士先氣質而後文藝》的測試,考入四川省城高等學堂,即成都聯合中學的前身,在校用名郭開貞。1913年2月,郭沫若的長兄在四川法政學堂執教,動員弟弟也能報考法政學堂,世人都知道郭沫若脾性,他不屬於中規中矩的嚴肅學者,根本受不了方正刻板、清規戒律式的法政條文灌輸,他選擇了四川省城高等學堂正科二部(理科)。1914年郭又去了日本求學。

當年的中國的文豪郭沫若。

清末四川高等教育的主要陣容,是五大專門學堂:以四川法政學堂(1905年)領銜,兼有四川農業學堂(1906年)、四川藏文學堂(1906年)、四川工業學堂(1908年)、四川存古學堂(1910年)及四川高等學堂。辛亥革命後,四川高等教育學堂均改稱學校,五大專門學堂分別改為四川公立法政、農業、外國語、工業、國學專門學校。[4] 1927年四川公立農業專門學校、四川公立法政專門學校(後又改為公立四川大學的法政學院)、四川公立工業專門學校、四川公立外國語專門學校、四川公立國學專門學校合併組建公立四川大學。

當年的四川大學,也在皇城貢院。

[1] 、四川大學的前世今生。

[2] 、《中西学堂领新风,两院入堂奠基业》,四川大学档案馆。

[3] 、谢盛堂:现代法学家。1907年入京师法律学堂学习,同年参加同盟会。曾任湖北东湖县初级审判厅监督推事、湖北高等审判厅推事等职。辛亥革命后,历任四川公立法政专门学校教务长,国立成都大学法律系主任兼教授,国立四川大学法律系主任兼教授,四川省宪法起草委员会委员,省议会议员。

[4] 、《大学史记——近代中国的那些大学》,李子迟主编,济南出版社1992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