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犯與英烈——軍統精英廖宗澤】第十章 蛩伏於酷寒中(上)

上世紀20年代的春熙路,是成都市商業中心,空前熱鬧。圖/網絡截屏

「風卷江湖雨暗村,四山聲作海濤翻」。沈睡的社會在驚醒,政治大氣候在震蕩,引發了每一股政治力量內部的蠕動與變異,外部的碰撞與競爭,攪得天下風雲變化,海浪滔天,當時中國大地上席捲著洶湧的革命大浪潮。

共產黨欲掌握自己的軍隊。楊闇公的設想是通過兵變,掌握一支共產黨的軍隊。應該說,在共產黨組織中欲掌握武裝的想法和行動,楊闇公是第一人。1926年11月,楊闇公籌措計劃時表示:「在川中如果我們要扶起劉伯承、朱德,締造一支自己的軍隊是可能的。」即:由共產黨掌握一支武裝力量。

北伐軍總部的任務是變軍閥為國民革命軍,由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節制。楊闇公隱藏了自己的算盤與21`動,借助國民黨蔣介石右派與汪精衛左派角逐中,渾水摸魚、暗渡陳倉,在矛盾與衝突中,造成中共第一次武裝革命的「瀘順起義」,以無數血肉之軀的代價,遭遇慘烈的失敗。楊闇公死了,劉伯承走了,朱德走了,陳毅走了,黃慕顏的起義隊伍被收編了……,唯獨廖宗澤繼續留在四川。

中共四川的組織,經歷了一次暴風雨的洗滌,一切都將重新開始。唐代詩人白居易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詩句,激勵著遭遇失敗的中共黨員。廖宗澤的留下,作為共產黨的種子埋進了四川的土地裏,迎接革命的春風到來,有如白居易詩中頑強生命力的野草,再次在四川軍閥隊伍中發起新一波的「革命兵變」。

54、臨時安排成岔口分道

人生是由無數的偶然與必然拼接起來的。

廖宗澤與劉伯承在瀘順起義後便天各一方、分道揚鑣,其實他們的分離,是劉伯承安排的,原本只是臨時的安排,卻不成想,岔口分道,一別23年之久。

1927年1月中旬,楊闇公、劉伯承、朱德在萬縣開了軍委會議,根據局勢的發展,商討了兩手準備,一是挽救和鞏固「瀘順起義」的最後成果,由劉伯承主持瀘州軍務和政要;二是由楊森和朱德協助,黃慕顏部隊攻擊重慶,造成劉湘的後顧之憂,瀘州則可變守為攻,這樣可挽回「瀘順起義」戰局。1月下旬,劉伯承趕去瀘州城,他把廖宗澤留給黃慕顏,顯然劉伯承相信與認可廖宗澤的能力,使黃身邊多一個軍事幫手,協助攻擊重慶的行動,劉自己帶領隨從星夜抵瀘。

廖宗澤在軍統時,是戴笠身邊有名的「小諸葛」,早年劉伯承便識其才謀,極為欣賞。1950年,劉鄧為了抓捕廖宗澤,劉親自下了死命令,這是後話。

《謀帥劉伯承》一書中這樣描述當時局勢:

劉湘對蓮花池黨部,特別是楊闇公等十分忌憚和防範。順瀘起義的爆發,更令劉湘有芒刺在背、寢食難安之感,時時擔心部下們受中共和國民黨左派的影響,效仿順瀘起義軍造他的反。他曾對別人說:「蓮花池這批人很厲害,他們要徹底挖我的墻腳哇!」

1927年2月,蔣介石派特使到四川調查並指揮黨務。特使一到重慶,就完全站在了總土地黨部(國民黨四川黨部右派)一邊。劉湘馬上就從中領悟到了蔣介石與武漢政府之間的差別……劉湘的選擇很明確,也代表了大多數四川軍頭的想法:「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服從總司令(指蔣介石)的命令。」劉湘已徹底倒向蔣介石,但是楊闇公並不知道,他仍然在積極爭取劉湘和其他四川軍官擁護武漢政府。此時恰逢列強軍艦炮轟南京,經楊闇公提議,蓮花池黨部決定在重慶打槍壩召開群眾大會,舉行示威遊行。也就在這個時候,劉湘露出了他的真面目。[1]

何蜀的《文強傳》是這麽說的:國民革命軍二十一軍(筆者註:劉湘部隊)聯合地方團閥搗毀會場,鎮壓民眾,殺害中共重慶地委與國民黨四川省(左派)黨部領袖人物及大批無辜民眾,並隨即查封和搗毀了國、共合作的國民黨四川省、市、縣各級黨部。史稱「三三一慘案」。

問題是,楊森也變卦了,聽從蔣介石指令,他與劉湘合作。楊森不忍傷害恩人朱德,讓他即刻離開楊部。

瀘州與開江相距近500公里,瀘州被圍,劉伯承與起義軍還蒙在鼓裏。黃慕顏意識到形勢的危急與緊迫,急派廖宗澤去瀘州請示劉伯承下一步計劃。而瀘縣陷入劉湘的重兵包圍,廖宗澤無法入城,只得怏怏退回。等廖宗澤再回到開江時,黃慕顏已帶部隊撤走。廖宗澤只能回到楊闇公身邊。

1927年3月31日,楊闇公領導的四川國民黨左派和中共重慶地委舉行「重慶各界反對英美炮擊南京市民大會」,遭到劉湘軍閥殘酷鎮壓,造成死亡三百餘人,重傷七八百人,輕傷不計其數。次日,中共重慶地區領導人冉均在重慶被處決,即「三•三一慘案」。

楊闇公赴武漢前留下廖宗澤,讓他去了四川江防軍總司令黃隱部任職。不幾日,楊闇公在亞東號輪船上被捕,1927年4月6日,楊闇公被執行死刑。

55、中共川西特委兵委委員

按照中共組織命令,廖宗澤被派到國民革命軍第28軍,軍長是鄧錫侯[2],兼任武漢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第七路軍總指揮。也就是這一頂國民黨左派的保護傘,使廖宗澤避過了劉湘白色恐怖的襲擾。28軍下轄五個師,每個師有自己的駐防區域,就地籌餉,預征田賦,抓丁派夫,擴充部隊。駐地有民謠說:「一年幾征糧,百姓餓斷腸」。28軍第2路是四川江防軍,黃隱任司令。廖宗澤進入江防軍總司令部工作。

廖宗澤被派到國民革命軍第28軍,軍長是鄧錫侯。圖/網絡截屏

1927年7月,廖宗澤成為黃隱的部下。黃隱是誰?巧了,按今天的說法不說是「鐵打的關係戶」,也可說是牽扯著人情世故的紐帶。老軍長鄧錫侯是武漢國民政府那邊的高官,自然這支軍隊的背景夠硬,從官方體系來說,有保護傘罩著,這是第一層關系。

黃隱在四川民間被認為是四川軍閥鄧錫侯部
的「五虎將之首」,有稱「四川小諸葛」。

黃隱,畢業於河北保定軍校第一期,這是中國近代史上最早的現代軍事學府,李濟深、張群、蔣介石、白崇禧等都是畢業於該校,1928年,他任中國成都市歷史上首位市長。1938年,他任95軍軍長。1949年,黃隱率95軍在成都起義,1950年後,他擔任中共的成都軍區副司令員,1969去世。民國年間,黃隱在四川民間被認為是四川軍閥鄧錫侯部的「五虎將之首」,有稱「四川小諸葛」。黃隱比廖年長13歲,怎麽說也是前輩。黃隱與四川軍頭有很大區別,那些軍頭普遍窮苦出身,當兵想混口飯,或者是混跡袍哥,當兵想混個出身。黃隱家不缺錢,不愁吃,真是那種投筆從戎的大少爺,不僅斯文和睦,也喜歡結交文人,遇到廖宗澤,應該說,在後者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再則黃隱還是華陽縣石板灘人,是廖宗澤的鄉里鄉親。石板灘鎮是當地四里八鄉的商貿重地,是「東山五大場鎮」之首,廖家在石板攤是大戶人家,經營著「土布染坊」。黃家在石板灘開設「積厚堂」藥鋪,經營藥材生意。兩家互有結交與交往,應該是一定的。這是第二層關係。

黃隱是黃慕顏的同胞兄長,廖宗澤一回四川,楊闇公就安排他,抽空去幫助黃慕顏培訓下級軍官。在黃慕顏眼裏,廖宗澤比自己年輕5歲,可說是年輕有為、文武全才,且高情商,重情義,可說是莫逆於心,遂相為友。對黃隱來說,弟弟的好友,投入自己的門下,自然可視為自己人。應該是種種因素的交織,同是石板攤商家少爺,同是投筆從戎的知音,所有這幾層關係的連環鎖保險,猶如舊時的半件「黃馬褂」加身,廖宗澤算是平安無事了,這是第三層關係。

黃隱年輕時,也是從上尉、少校參謀一路升遷而來。他在28歲時,擔任川軍獨立旅少校參謀,33歲時任上校獨立旅旅長。黃隱面對眼前24歲的廖宗澤,即任命他為國民革命軍28軍1師少校參謀,廖宗澤很快成了黃隱的軍事助手。還有一種說法,廖宗澤在黃隱身邊擔任江防軍總司令部政治部第三科少校科長(何蜀《文強傳》說法)。

1927年廖宗澤在中共四川系統中,擔負「軍支」工作,時任中共川西特委兵委委員。他的工作是專業挖川軍墻角,為中共軍隊搞策反、搞兵變,化川軍為中共的軍隊。按現代語言表達,是「兵變」專業戶,黃隱自然不知道廖宗澤還有這些內幕與任務。

在廖宗澤的《民國陸海空軍官佐履歷表》中,是這樣記載的:全川江防軍總司令部少校參謀。

其實均是指黃隱部,1926年秋,黃隱部的番號,已經變更為國民革命軍28軍1師。但對川西地方來說,從1924年以來,就一直使用全川江防軍總司令部名號,1924年5月,北洋政府任命鄧錫侯為四川省省長,自然是馳名四川疆域,水漲船高,他的「五虎將之首」黃隱,在四川家喻戶曉,在四川境內的所有來往公文,一直沿用著全川江防軍總司令部的名號。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四川軍閥的「防區制」,是與地方行政、稅收掛鉤的,使用國民革命軍28軍1師名號確實與行政、稅收似乎沒有關係。所以,需要與民國政府國防部官函來往時自然使用「國民革命軍28軍1師」,但這樣的公函通常是鄧錫侯的28軍部公幹。一言蔽之:兩塊牌子一個衙門。

56、廖宗澤不是孤軍作戰

其時同年7月,劉伯承經陜西、河南,輾轉來到武漢。7月下旬,又秘密轉赴江西南昌。

而作為廖宗澤好友,起義軍副總指揮黃慕顏,暫編國民革命軍15軍,被魯滌平收編。黃慕顏同中共組織失去了聯系,離開了隊伍,只身去了上海。這一時期,廖宗澤是在黃慕顏哥哥黃隱處任職,黃慕顏若是需要找黨組織,一定是就近尋找,他也一定想得到廖宗澤,何必舍近求遠?直接赴上海尋找黨組織?只有一種可能,廖宗澤在黃慕顏面前始終未暴露中共黨員的身份,同樣的原因,楊闇公可以繼續安排廖宗澤潛伏在川軍高層。中共中央需要廖宗澤作為種子,繼續安插在川軍中進行兵運工作,等待新的時機。

很可怕,中共自建黨以來,它似乎汲取了永動機的原理,從海洋、大氣乃至宇宙中吸取熱能,並將這些熱能轉換為動能,成為永動機的能量源頭。中共就像一臺永動機,不停地吸取整個社會的各類人才,盡管一次次磨難,耗盡了一批批的精英人才,但這個永動機仍未改變,不斷地繼續吸收社會人才,確保這臺機器動能永恒。

此時,陳毅也在武漢,在中央軍事政治學校任職,擔任政治部準尉文書,並開始了一段撕心裂肺的戀愛「長征」。茅盾小說《虹》,描寫了女主人公梅行素,是成都人,出身於中產家庭,身性孤傲高潔,因父母之命,梅姑娘嫁給了表兄柳遇春。而在追求自由民主的浪潮中,梅姑娘結束了與表哥的婚姻,後又擺脫了省長的糾纏,最終走向了革命的道路。原型正是陳毅在軍校與美女胡蘭畦的一段戀情。說省長的糾纏不休,就是楊森一度死纏著胡蘭畦做他的姨太太,遭拒。1939年,陳胡再次相遇,胡蘭畦已被蔣介石任命為戰地黨政少將指導員,胡同時也從事中共地下工作,新四軍政委項英出面阻止了陳毅與胡蘭畦的婚事,「為了革命和個人安危,你們暫時不能結婚!」自此,胡蘭畦獨身到老。

陳毅在武漢中央軍事政治學校任職政治部準尉文書,與美女胡蘭畦開始了一段戀情。圖/網絡截屏

朱德緊急撤離萬縣後,跟隨他的黃埔學生隊伍,樹倒猢猻散,紛紛四處散去。文強後來參加了南昌起義。

瀘順起義失敗,1927年7月12日,中共進行了改組,停止了總書記陳獨秀的領導權。並決定集中力量掌握一支共產黨的武裝,會合當地革命力量,實行土地革命,建立革命根據地。

此時,周恩來擔任中共中央軍事部部長,當他得知劉伯承已到武漢,即召集他和吳玉章、黃慕顏、李嘉仲等座談,聽取了瀘順起義失敗總結,以及他們對時局的看法和意見。黃慕顏提出,在目前國共兩黨的聯合戰線瀕於破裂的情況下,可將共產黨所掌握的武裝西退四川,徐作良圖。周恩來認為這種做法不妥,明確表示:盡管面臨國民黨與共產黨決裂的艱難,但革命洪流不可阻擋,終會浩蕩前進,共產黨人不達此目的,誓不終止。革命的武裝西退四川是沒有出路的。

隨即有了1927年8月1日的南昌起義。

鄧錫侯的軍部在成都,他的家當四川造幣廠也在成都,所以鄧錫侯要求他的愛將黃隱的師部也放在成都,便於護駕與聯絡。成都距黃隱防區只有100公里左右,師部與防區的軍務計劃與部署,均由廖宗澤負責安排與聯絡。

應該說黃隱對身邊的少校參謀廖宗澤,用得很順手,廖宗澤將指揮部的軍務計劃與方案編制得仔細周全,黃隱十分滿意。7個月後的1928年2月,廖宗澤晉升為中校參謀。

此時廖宗澤的小家也安排在了成都,他有了第一個女兒廖惠明,可說是革命者獲得暫時的平靜與安逸,公務家私兩不誤。

57、文強落泊回川重逢廖宗澤

南昌起義失敗後,文強一度完全與中共組織斷了聯系,曾打苦工,積攢路費,赴香港上海,一路尋找中共黨組織。

《文強傳》是這樣描述的:因為革命已處於低潮,中央對收容到的失散同志,除少部分安排工作或送去蘇聯學習外,其餘大多只能遣散回原籍,等待以後再安排工作……。最終文強一行同仁,留下「永久通信處」後,每人發6元路費回家。在隆冬的寒風中,文強帶著隨他一起逃亡的四川青年劉德甫一起,回到了他的老家長沙鄉下。不久前那次回鄉,他還是一身戎裝,英姿勃發,大有「衣錦榮歸」的心情;而這一次,卻是舊帽遮顏,躲躲藏藏,落魄而歸……。次年開春,文強再也忍耐不住了,左思右想後,他和劉德甫商定:到四川去尋找中共組織。

1928年初,文強在成都遇見了牟偶仁,此人是萬縣的熟人,其時擔任中共川西特委委員兼成華縣縣委書記,化名劉仁俊。此人後來叛變。

順便八卦一下,上世紀90年代,大陸商界的傳奇人物、南德集團前董事長牟其中,曾以300元人民幣起家,辦了三件大事:飛機易貨、衛星發射、開發滿洲里。1995年《福布斯》雜誌將牟其中列入1994年全球富豪龍虎榜,位居中國內地富豪榜第4位,終因南德集團信用證詐騙案入獄,2000年被判無期徒刑,後因表現好,改為有期徒刑18年。牟偶仁是牟其中的堂叔。

文強找到了牟偶仁,等於是找到中共地下組織。牟偶仁帶文強去見了他認識的一位熟人——當時擔任中共川西特委兵委委員的廖宗澤。

廖宗澤此時見到文強,分外高興。他趕緊帶文強去見了中共川西特委書記方澤。方澤本名劉披雲[3],又名劉雲簡,方澤是黨內化名。他是楊闇公的侄女婿,曾在武漢擔任全國學生運動總會委員長,同時在中央農民運動講習所裏擔任連指導員。大革命失敗後,1927年8月7日,中共中央在漢口原俄租界三教街41號(今鄱陽街139號)召開了中央緊急會議,即「八七會議」,會後建立了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劉披雲被中央派回四川工作,參加重建中共組織和領導暴動的工作,擔任了中共四川省委宣傳部長,後調成都任川西特委書記。他見到文強,大喜過望。經廖宗澤證明,他毫不猶豫就給文強恢復了中共組織關系。

劉披雲,中共四川臨時省委宣傳部部長、川西特別委員會書記。圖/網絡截屏

當時中共地下組織的主要工作是發動武裝暴動,而要暴動就得有部隊,因而在軍閥部隊秘密開展士兵運動,促成兵變,就成了一個特別重要的中心工作。中共川西特委正愁缺乏這方面的幹部,文強的到來,對他們來說恰似雪中送炭。 劉披雲馬上安排文強到一支軍閥部隊中去開展兵運工作。文強去的這支部隊,即是黃隱的第二十八軍1師下屬第七混成旅。


[1] 、摘自《謀帥劉伯承》第一章:同一條路,作者:關河五十州,現代出版社。

[2] 、鄧錫侯(1889-1964年),四川著名軍閥,曾任四川省主席,率川軍出川抗日,參與指揮臺兒莊戰役,中共建政前起義。

[3] 、劉披雲:又名劉雲簡(1905年—1983年),四川廣安人。1925年加入中共,歷任中共四川臨時省委宣傳部部長、川西特別委員會書記、中共四川省委常委兼宣傳部部長、中共六大代表等。中共建政後,劉披雲歷任川南行署副主任、雲南省副省長兼省文教辦公室主任、中共雲南省委常委、全國政協第五屆委員會委員等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