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犯與英烈——軍統精英廖宗澤】第十三章 人生抉擇(中)

四川廣漢起義黨史館一隅。圖-網絡截屏

85、懷疑革命之路

廖宗澤明白:省委這些領導人,盡管年年更新,甚至一年三變,卻與楊闇公那樣的組織能力,相距甚遠,雖說他們的革命意志與雄心無可挑剔,但智力不足,軍事欠缺,再加階級意識太強烈,伴隨著心胸狹窄,給革命事業帶來了致命硬傷。李立三的邏輯是:既然那些人當了軍官,就必然受到了反動派物質上的利誘和思想上的侵蝕。廖宗澤哀嘆這樣的中央政策,他深知自己也不被中央信任的原因,只因廣漢起義部隊的策反工作,及起義的軍事行動計劃,都是他廖宗澤數年經營和親力親為的結果,所以四川省委離不開他,與劉狄軍(也有寫劉的軍)一樣分擔起義的責任。

從自身情況,廖宗澤自然聯想到陳離旅的參謀長劉狄軍,也想到了那位被肅反處死的大隊長。此人原先是排長,在起義信號發出後,這位排長主動率部參加起義,而且十分英勇機智,最後控制了全營。前委才任命他為大隊長。誰知這位大隊長看不慣向被抓的土豪劣紳催繳贖金,與一前委發生沖突,結果被第一個「肅反」掉了。當劉狄軍知道自己也被列入肅反名單時,就慌忙逃走了。

廖宗澤是學法學的,他參加革命,不是簡單的一拍腦袋、一腔熱血,而是懷有一種對社會,對國家治理的崇高期望與追求:要擺脫中國的貧瘠落後,受盡西方列強欺淩,必須要建法施法執法,國家才會有序、公平與穩定,在這樣的基礎上國家才能健康發展。

參加革命以來,廖宗澤深諳一個政黨、一個政權、一支軍隊,都必須有紀律,有秩序,有規範,有法律,而這樣的草菅人命,與他設想的紀律法規相距甚遠,完全是一種無政府主義狀態,甚至可能淪落為打家劫寨的草寇,成為一支沒文化的農民起義隊伍,紅軍不能、也不應該學梁山好漢,僅僅是占山為王。

廣漢起義惹惱了四川軍閥,整個四川呈現一片白色恐怖。雖然當時國民黨特務組織僅是雛形,可是四川的劉湘21軍特務委員會,早在1930年之前就已經非常活躍,劉湘收羅了不少中共叛徒,幫助特務委員會四處找尋、識別、搜捕共產黨人。

廣漢起義後,中共四川省委在重慶已無法立足,被迫遷往成都。廖宗澤向省委作了廣漢起義的詳細匯報,再次嚴肅提出了「士兵委員會」與肅反政策的錯誤,造成了自相殘殺的後果。省委專門討論了廣漢起義問題,對廣漢起義失敗的領導責任問題作出了處理決議:廖宗澤被黨內處分,被安排參加省軍委的工作。文強的回憶是這樣表述的。

那一時期,中共領導的兵變與暴動失敗後,行動領導人通常是:死者尊為烈士,生者接受處分,幾乎成了慣例。由此同樣又引出一條鐵證:是廖宗澤領導了廣漢起義。

86、省委打壓文強

這一時期,廖宗澤情緒低落,他對中共黨內毫無章法、草菅人命的革命,發生了懷疑,當時接二連三地出現嚴重的自裁事件。

何蜀有同樣的描述:「廖宗澤對革命的信念動搖了。不過,導致他產生動搖的原因,主要還不是當時的白色恐怖,而是當時在中共黨內一再出現的左傾錯誤。」

《紅巖密檔》36章有這樣的描述:

1931年仲秋的一天,一位年輕的婦女來到成都爵板街廖宗澤住處。此人叫周敦婉,江津縣人,在四川黨內,她有著很高的威望,是中共地下黨第一任江津縣委書記、第一屆中共四川省委委員,也是四川省第一位女省委委員,前夫是已經犧牲的省委書記劉願庵烈士,後來她又同省委常委、省軍委書記文強結為夫妻。周敦婉神色不安地告訴廖宗澤,文強已經秘密到成都來了,因認識他的人太多,只好呆在旅館里,讓她獨自前來聯系。

四川江津才女周敦婉。圖-周敦婉歷史紀錄片截屏,歐洲之聲組合

文強是廖宗澤的好友不假,但廖宗澤向來與人相處從善如流,對身邊每一個同志,只要找上門來,他都會伸出援手,不僅僅是文強。

周敦婉登門找他,一定是遭遇了困難。廖宗澤馬上隨她一同前往春熙路一家小客店里會見文強。見面之後,廖宗澤才知道為何周敦婉會愁容滿面。原來,中共四川省委這年春末因為重慶白色恐怖嚴重,被迫遷往成都後,在重慶另建了中共川東特委,文強被留在重慶擔任川東特委書記,領導重慶和川東地區地下黨的工作。不料這年6月里,文強被叛徒出賣,抓進21軍特務委員會。好在敵人不知道文強此時的身份,只知道他曾在川東領導過農民起義軍。文強便稱自己在川東起義失敗後便已脫離中共組織,這次是剛到重慶,打算另謀職業。當時川東特委組織部長是外號「四川卡爾」的鄭佑之,他足智多謀,早已在特務委員會中打進了自己人,經過里應外合,文強終於越獄逃出。由於特務們四處抓捕文強,他在重慶已無法立足,經川東特委研究後,決定文強與周敦婉立即到成都向省委匯報,並請示另行分配工作。誰知當時省委領導剛剛開始貫徹王明路線,正在堅決反右傾的風頭上,認定文強被捕後有失節行為,要給文強處分;而實際上文強是按照獄外黨組織的指示,為配合營救,巧妙與敵周旋,拖延時間,以利於營救,說了一些並不涉及黨內機密的事情。

廖宗澤聽了文強的述說,十分生氣,對文強他是非常了解的,多年來兩人並肩戰鬥、患難與共,可以說是生死之交,他決不同意省委對文強的處分,聯系到「立三路線」導致的一次次慘敗,他既悲痛又沮喪,說到傷心處,他竟然捶胸頓足地大哭起來。

在文強與周敦婉向省委申訴、辯解期間,廖宗澤積極為文強夫婦尋找住處,在淒風苦雨中帶著夫婦倆東躲西藏,文強依然在敵人的通緝之下。但是,最後省委仍然執意要處分文強,並因文強拒不承認錯誤,將處分由嚴重警告升級為開除出黨。文強和周敦婉一氣之下,憤然離川,打算去上海找周恩來申訴。但他們並不知道四川省委已在給中央的一份報告中稱:「文強已被四川省委開除出黨,望勿與之發生任何關係」。文強與周敦婉與上海中央接不上關係,生活無著,最後,文強只好攜周敦婉回到了湖南老家。

文強與周敦婉的離川,使廖宗澤十分寒心,眼見「立三路線」之後又是更左的路線,這樣折騰過來,折騰過去,哪兒還能談得上革命的成功?

三年後,經廖宗澤向曾擴情推薦,文強投向了國民黨,此是後話。

87、肅反在黨內延續

「AB團」是1926年底由段錫朋 、程天放 等人在江西成立的反共組織,其目的是打擊共產黨和國民黨左派,宗旨是反對聯俄、聯共、扶助工農,取消民主主義。其實到1927年4月以後已經不覆存在了。

1930年5月開始,中共贛西南特委領導展開肅反。這一時期,贛西南特委從1930年5月開始,發動在贛西南蘇區開展打「AB」團鬥爭,6月、7月、8月三個月全面鋪開,9月進入高潮,亂捕濫殺「AB」團分子,把一些出生於地主、資本家家庭的早期革命運動領導人、或者在工作中存在不同意見分歧的、或者是犯有一些錯誤的同志,都當做「AB」團分子加以殺害。

1930年10月,朱毛的紅一軍團攻克吉安後,在繳獲敵人的文件資料中,曾發現有關「AB團」的資料,該組織是國民黨江西省黨部設立的秘密組織,涉及到江西省行委和贛西南特委的某些幹部。但是,中共黨史真有這樣原始文件嗎?值得懷疑!因為5月先有贛西南特委亂捕濫殺「AB」團分子,遲有10月的吉安搜查敵人的文件資料說。是不是出於毛澤東個人疑慮,鬧了更大的「烏龍事件」?這一時期,毛澤東在紅一軍團集中指揮權的過程中,始終面對激烈紛雜的不同意見,感覺十分棘手,讓他懷疑這些不同意見中摻有敵人奸細的作用。

紅軍「肅反」的主要責任人張國燾(左)與毛澤東。圖-網絡截屏

毛澤東產生了第六感覺,麻煩事自然接踵而來。紅一方面軍總前委認為贛西南的黨組織存在「非常嚴重的危機」,必須「來一番根本改造」,以「挽救這一危機」,遂於12月初,派方面軍總政治部政務處長李韶九,攜帶總前委的指示信,並率領一連部隊,到江西省行委、省蘇維埃政府所在地富田,實施肅反任務,準備「找到線索來一個大的破獲」。李韶九一到富田,就采用逼供訊手段,大肆捕人。僅幾天之間,就在省行委、省蘇維埃及特委機關,抓捕了百餘人。旋即對被抓捕的幹部輪番刑訊逼供,被屈打成招後,按照口供繼續捕人,連家屬亦不能幸免。特別是紅軍第20軍的一些負責幹部,如:段良弼、謝漢昌、劉敵、李文林等先後被抓捕。在這種情況之下,江西省行委及紅20軍的部分負責人帶領紅20軍嘩變,扣留李韶九(後逃走),放出被抓捕的人,並率紅20軍西渡贛江,脫離總前委領導,單獨到永新、蓮花一帶活動,這就是著名的「富田事變」。

主要執行人李韶九。圖-網絡截屏

廣漢起義過程中,戰場上的肅反,源於紅軍中的肅反運動延續。紅軍中的大規模肅反運動,一直持續到1935年春。

賀龍回憶:紅軍撤離途中,又稱「火線肅反」。「白天捉人,夜間殺人」,走一路殺一路,對象均為紅軍指戰員。

賀龍還回憶道:夏曦 在洪湖殺了幾個月,僅在這次(第一次)肅反中就殺了一萬多人。現在活著的幾個女同志,是因為先殺男的,後殺女的,敵人來了,女的殺不及才活下來的。

徐向前在《歷史的回顧》中記述:「將近三個月的『肅反』,肅掉了兩千五百名以上的紅軍指戰員。」而當時的紅四軍不過1.5萬人,還有數字是:12個團殺掉了六千人。真正死了多少紅軍,難以統計清楚。說夏曦在畢節涉水過河時因身體疲倦被卷入漩渦而死,值得懷疑,應該是被紅軍官兵聯合制造事故而亡,反正也說不清楚了。

對每一位革命者來說,同樣對廖宗澤來說,參加改變制度、改變世界的革命,都有思想準備面對困難、風險、危機、曲折,甚至準備好了戰場上的流血犧牲。據說中共早年的革命者就有這樣的豪言壯語:頭可斷,血可流,理想不可不追求!但是誰曾設想過,這陰冷的槍口、鋒利的劍刃卻是來自於自己的戰友、同仁和上級領導,猝不及防,防不勝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