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6晚上看完了大罷免開票，相信接下來可見可聽的必然是對賴清德總統與民進黨的斥責與檢討。
大罷免過程中的戰術錯誤
這很正常，一點都不為過，畢竟大罷免與總統和執政黨有千絲萬縷的交集。就算「公民先行」，但發動大罷免不就是因藍白毀憲亂政，而企圖藉由罷免後補選，讓執政黨改變朝小野大、深受掣肘的困境。但總統與執政黨在大罷免的整個過程中卻犯了不該犯的戰術錯誤：先以「公民先行」為由，對罷免團體袖手旁觀。等到進入二階，又未能充份組織與領導罷免團體，讓民間志願兵變成散兵游勇。最後在三階時，聽任這些充滿熱誠的散兵游勇被肆意屠殺，卻又期待能有高度戰果。說穿了，執政黨對整場大罷免抱的態度的是「枵鬼假細膩」和「捏驚死，放驚飛」。所以在過程中曹興誠才會與民進黨一度傳出爭執，726大罷免後又說823罷免是民進黨的事，罷團玩不起藍綠對抗。
公民團體與政黨、政治人物之間的關係
但其實政黨與公民團體之間的關係頗堪玩味，公民團體在某些方面固然可以是政黨的支持者，但在另一方面公民團體對政黨卻可能「恨鐵不成鋼」。就以這次大罷免而言，可以說是藍白在國會的胡作非為先引起民怨，再由民怨集結成罷團，最後再由罷團拉著民進黨往前跑（罷團志工被人指責是民進黨側翼，卻回應民進黨才是他們的側翼）。但公民團體一開始為了力求運動的純粹性與自主性，避免陷入藍綠對決的困境，因而拒絕民進黨的介入，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在台灣這個由威權過渡到民主才20多年的社會裏，經常發生公民運動衝在政黨之前的狀況，像野百合、洪仲秋、太陽花、青鳥以及這次的大罷免。投資大師科斯托蘭尼（André Kostolany）曾用「遛狗理論」（dog-walking theory）來形容股市與基本面的關係，股市就像主人牽出去溜的狗，經常跑在主人前面，但最終牠還是會回到主人身邊來。科斯托蘭尼用這個故事來說明股市雖是經濟活動的先行指標，雖可能在短期內偏離基本面，但長期仍以基本面為依歸。而這個故事似乎同樣也可以用來比喻公民團體和政黨或政治人物的關係，公民團體雖經常衝在前面，但最終仍然必須落實在政治上，才能有實際成效。從這個比喻看，似乎只有李登輝前總統善於拿捏公民運動與政治的關係，從野百合借力使力，達成從既得利益奪得權力以進行改革的結果。
可見政黨或政治人物與公民團體，雙方都不易掌握如何與對方互動的分際。政黨可能誤以為公民團體是自己百分百的側翼，忽視公民團體的自主性，也忽視了自身的能動性，而陷入被公民團體拉著一路往前跑的窘境。而公民團體為了確保運動的純粹性與自主性，也無法與政黨併肩齊步、兩人三腳，變成只能拉著民進黨往前跑，陷入獨木難撐大廈的局面。換言之，在這個過程中，民進黨與公民團體看似合作無間，實則既累死了對方，也累死了自己。
想改變一切，先從改變自己做起
但在公民團體和政黨之間，責任當然該由政黨來負，對執政黨和總統的指責與要求都是正當的，例如內閣與立院黨團總辭或改組，讓那些不知民間疾苦與實情的人離開，換上有所擔當的人來。但這麼做真的有效嗎？這令我突然想起之前所看的電影《最黑暗的時刻》（Darkest Hour），主角是英國二戰時的首相邱吉爾（Winston Churchill），背景則是納粹德國大肆佔領歐陸國家，法國處於危亡之際，而主張綏綪政策（Appeasement）的前首相張伯倫（Arthur Neville Chamberlain）因無力阻止納粹而被迫辭職，把唯一能被反對黨接受的邱吉爾推上首相的位置。
而邱吉爾深知自己上位只是權宜之計，接到的是個爛攤子，國家軍備不足，多數同黨國會議員繼續聽從黨魁張伯倫的綏靖政策，無法在國會形成一致對外的政策。所以邱吉爾雖然是首相，但難對未來有決定權。飛到法國勸說對方不要投降，竟然還被拒絕；少了同盟國，單獨對抗納粹的壓力就更形鉅大、更難承受。而黨內企圖換上別人擔任首相，甚至試圖透過莫索里尼與納粹和談。這使邱吉爾竟然動搖了原先堅持到底的意志，而接受同黨的和談建議。英王建議邱吉爾在面對鉅大的壓力時，選擇走入民間，把事實毫無保留地告訴人民，並向人民詢問該如何面對納粹的侵略，是否接受納粹的和談條件。而邱吉爾聽到的是，人民一致回答絕不投降，讓他的堅持到底有了十足底氣。
於是邱吉爾透過從民間得到的支持，先說服反對黨議員。並在國會發表歷史留名的演說，讓執政黨內部達成了一致支持抵抗到底的決定。而當邱吉爾高呼「勝利」時，週遭的歡呼聲也隨之響起。支持他的議員問「你改變心意了？」（原本要接受和談），邱吉爾的問答饒有深意，他說「從不改變心意的人改變不了任何事」。這句話是本片最有意義的部份，因為邱吉爾堅持到底的決定不只改變了歷史，改變了世界，改變了國家。但這個決定最初的源頭和最重要的意義卻是，他，先改變了自己。
總統與執政黨該做的事
王陽明有言「滅山中賊易，滅心中賊難。」（這個時代提王陽明可能被誤會是那位演員，不過明治維新的英雄們一大部份是跟著吉田松陰讀這位明代大儒的學問起家的）。所以民進黨眼前最重要的，比起外在的改變，例如內閣與立院黨團的重組，更重要的是從內在徹底改變自己。
淺見以為賴清德統總統的團結十講的講稿內容大有問題，以煉鋼而言，只談千錘百煉即可，何必談勢必為藍白所利用的「雜質」？而談罷免後的補選由誰出馬，總統的答案竟是「公民先行」，這既忽略了罷團志工身為政治素人，更忽略了人性的事實面。畢竟，每個人優先考慮的都是自己。要民進黨基層議員為罷免出錢出力，卻要他們在補選時優先迴避，未免太不盡人情。就像不給糧草，還要人家去打仗一樣。而更重要的是，做任何事一定要首尾一致、貫徹始終，不論一開始設定對罷免介入與否，都要堅持到底。否則就會變成父子騎驢，別人怎麼說，就會隨著怎麼變，連自己都不知道在幹啥。
總統的這些錯誤決策，顯然因決策圈過於狹隘，聽不到其它聲音所致。於今之計，首先當然是擴大決策圈，廣納各種不同意見，以避免偏聽偏信與同溫層。其次應該透過安排，公開見罷團代表人物，並為民進黨竟讓他們單獨在前線奮戰，公開向對方致歉並請求原諒；同時承諾傾全黨之力打823 罷免，並明令補選由該區民進黨議員產生。只要有人不盡全力，黨紀開除伺候（賴總統將在8月初出訪友邦，故此事必須儘快）。
但審視726後府方與民進黨對大罷免所發出的聲明，最大的特色就是不痛不癢、不著要害，表現的竟然像馬英九用最拿手的「謝謝指教」來搪塞與拒絕。這讓人不禁懷疑，民進黨竟然也會「馬英九化」？可見權力使人腐化，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腐化。但民進黨政府朝小野大，連絕對的權力都沒有，就已經腐化成以往自己最討厭的樣子，難該還不該徹底檢討與道歉？
當然這對賴總統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的成長環境雖不佳，但其求學與從政過程均稱順遂，稱得上天之驕子。讓一個始終被人關愛有加的天之驕子放下身段，承認犯錯並道歉，本來就不容易。但李登輝、蔡英文不也都算天之驕子？不也都曾為國家放下身段？而決策圈的擴大其實就是權力的分享與減少，這也不是政治人物能輕易接受的事。但從決策圈擴大後會產生正確的決策與好的結果來看，從權力減少所得到的，反而不就是權力效果的增加？
賴總統是「擇善固執」的人，但「善」屬於個人主觀道德層面，儘可堅持無妨。但政治是公眾事務，本就必須妥協各方觀點，不可能始終堅持自己想法。而且如果明知犯錯後，還堅持自己的「善」，這個「善」恐怕只會成為有待滅除的「心中之賊」吧？
轉載自《上報》作者為教育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