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三人行】:萬潤南、廖天琪、田牧
文/田牧(整理與編輯)
編者提示:普丁揮師入侵烏克蘭,狂轟濫炸,素有「歐洲糧倉」之譽的沃土淪為一片焦土,兵燹之禍,哀鴻遍野,百姓顛沛流離,猶如白居易筆下「箭孔刀痕滿枯骨」的現代版。戰爭年代,不再是平日的兒子埋葬父親,而是父母埋葬兒子,妻子埋葬丈夫,悲悲切切,哀哉!米洛舍維奇的「反人類罪」和「戰爭罪」在世人的記憶中尚未消逝,普丁就繼續了他的戰爭足跡,挑戰自由和平的世界。毋庸置疑,普丁面臨的是世界共誅之,全球共討之!
俄烏戰爭,不僅限於窺豹一斑,申討「反人類罪」和「戰爭罪」即可。我們的討論,是在反思與詰問。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蘇聯分崩離析,冷戰落幕,象徵著民主的成功與勝利。福山認為:「冷戰的結束,標誌著共產主義的終結。」在他看來,人類社會的發展史,就是一部「以自由民主制度為方向的人類普遍史」,這就是享有盛譽的「歷史終結論」學說。清醒的中國人始終沒有懈怠,中國的專制政權依然處在現在進行式,世界上還有中國、北朝鮮這兩大頑固的反動堡壘。而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使它又轉換回前蘇聯的紅色霸主角色,豈不意味著冷戰再次啟動?
我們注意到一個現象:3月2日,聯合國大會就「譴責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要求立即全部撤軍」議案投票,聯合國193個成員國中有181個參加了投票,其中141國支持譴責莫斯科的決議案,5國反對,包括俄羅斯、白俄羅斯、敘利亞、北韓和厄立垂亞,有35個成員國棄權,雖然不影響決議案通過所需要的三分之二多數,合計40個國家沒有同意決議案。倘若從這40國的人口來計算,幾乎就是半個地球人類,莫非「是非只在時勢,公道不在人心」?難道這個世界又將退回到野蠻的「叢林原則」時代,「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俄烏戰爭持續到今天,戰火硝煙背後的角逐與戎軒,呼之欲出,競相跑到前台,美、俄、歐、中戰略博弈的針鋒相對、環環相扣,是否會成為「冷戰」以來全球勢力演變的分水嶺與新格局?也有朋友直接稱之「開啟了『大博弈』時代」……
提出戰爭背後的四大疑問?
廖天琪:今天的話題,是圍繞著普丁揮師入侵烏克蘭,以大欺小、恃強淩弱,引發了全球性的憤怒與抗議。從道義上,從良知上,從法理上,世人都不能接受俄羅斯的侵略,這是天下皆知的道理,不用我們去辨識、說教與判定。
我要提出的問題是:這麽簡單一個道理,人人都不齒的「犯罪惡行」,為什麽普丁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甚至違背全人類意志頂風作案,延伸話題:這一行為意識的背後,究竟掩蓋著什麽陰謀?隱匿著什麽歷史恩怨?再三的問題:我們且不說歐洲是「一戰」、「二戰」的策源地,而自冷戰結束以來,發生了科索沃戰爭(南斯拉夫解體)、俄羅斯與喬治亞戰爭等。為什麽人類進入現代文明了,歐洲依然沿襲叢林原則,動輒兵戎相見?
普丁振振有詞的理由,是「北約東擴」,即上世紀90年代,北約曾承諾不會東擴,但現在羅馬尼亞、波蘭均有北約部署的武器系統,美國在俄羅斯家門口部署了導彈,這是對俄羅斯的公然欺騙和挑釁。普丁強調,這樣的東擴一直延伸至俄羅斯邊界,這是不可接受的。
有一種說法,當年東西德統一時,簽署了「2加4條約」,蘇聯提出「北約不東擴」,有人理解是「北約不東擴至東德」,這是否存在誤讀與誤解?德國前外長根舍(Hans-Dietrich Genscher )有這樣的表述:「前蘇聯同意德國作為整體加入北約……」。
我整理了四大疑問,來釐清事實真相:
一、普丁入侵烏克蘭的背景原因?「北約不東擴」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二、訴訟學有「有利被告」的觀點,據說源於古羅馬法「有疑,為被告人的利益」的原則。俄烏戰爭背後是否有一條利益鏈呢?戰爭對各方的影響與利弊?比如:俄羅斯、烏克蘭、美國、歐洲等,從金融、經濟、能源、地緣政治等各方面切入檢視。
三、戰爭將如何演變?會有怎樣的結局?
四、我們三人都生活在歐洲,但我們的根在中國在台灣,所以重要的話題是:戰爭對台海局勢的影響,兩岸有爆發戰爭的可能嗎?中國、台灣、美國及其它國家的立場與態度。
為什麽會有「北約不東擴」的話題?
眼下媒體與社會都在爭執有沒有「北約不東擴」一說?有沒有這樣的約定?要討論「北約東擴」與「北約不東擴」,首先需要知道它不是空穴來風,那麽它的依據又是什麽?當世人了解到這個概念背後的大戰略理論與思想,就能掂量出「北約不東擴」的分量,其重要性遠遠超過大國之重器。我們真不能小覷和揣度了那些治國領袖的能力與水平,真不能誤入羅貫中「扶不起的阿斗」的故事情節。
田牧:「北約不東擴」,並非憑空而來,這些問題,還得回到上一次老萬曾經介紹過的兩個依據,我們重溫一下。
一是十八世紀英國哲學家大衛·休姆(David Hume)撰寫的「權力平衡論」著作,亦作「均勢」戰略理論。該理論主張分而治之,使相互競爭的各方勢力處於一個相對穩定、彼此牽制的狀態,也可說是戰略目的。邱吉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中講道:英國400年以來,對外政策反對在大陸上(指歐洲大陸)出現一個最大的、最富於侵略性、最霸道的國家,就是說出現一個單一強權國家。最早英國是這樣,當法國強盛的時候,英國聯合沙俄、聯合德國與法國幹;德國強大的時候,英國聯合法國、沙俄與之決鬥。也就是說歐洲大陸上不能出現單一的強權。曾經的法國不被允許,德國也被制約,三十年前蘇聯也被徹底瓦解、分崩離析,這些都可以說是「均勢」戰略理論的勝利。
二是德國將軍卡爾·豪斯霍弗爾(Karl Haushofer)提出的「地緣政治」學說,核心思想是「國家有機體」與「心臟地帶」學說,並且深受「生存空間」的影響。通俗的說:生存空間是國家發展的必要條件,因而國家掠奪更多的生存空間是合理的;而心臟地帶論也可以說明德國的戰略定位與對外戰略。對北約組織來說,戰後地緣政治及政治地理學的地位與發展,需要更多的生存空間。
老萬說過: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美國今天的外交政策,美國實際上還是繼承了這樣的軍事理論。普丁曾經數次提出加入北約,都遭拒絕。道理很簡單:如果俄羅斯加入了北約,與歐洲大陸的德國和法國聯手,歐洲將會無比強大,這是不符合美國的戰略目標與意義的,為什麽呢?道理非常清晰,如果俄羅斯與德、法聯合,整個歐洲大陸連成一片,大家都是民主政體了,盡管有時也有矛盾與糾葛,但是美歐在價值觀意識形態上是一致的,那麽美國還有什麽理由繼續在歐洲駐軍呢?美國在歐洲軍事基地存在的必要性在哪裡呢?顯然在這個問題上,美國沒有考慮整個世界和平的利益,而只是考慮美國的地緣政治利益。
這裡需要解說一個愚鈍的問題。生存空間與「北約東擴」意味著什麽?簡而言之:北約東擴到哪國,北約軍事部署就落實到那裡。同理,60年前的古巴危機,就是前蘇聯把導彈駕到了美國家門口,險些引發全面核戰爭。北約東擴,還有更深沈的內涵,即民主政治模式、自由人權價值觀、文化理念等全面普及。
各國領袖,均諳熟地緣政治經略。1992年4月發生波黑衝突時,德國時任總理科爾從德國安全和生存空間考慮,就提出:「北約應該擴大,才能使德國不再成為東西方前沿陣地,避免與俄羅斯直接衝突,並在其東部形成一大片緩衝區。」
這可以說是「北約東擴」與「北約不東擴」背後的戰略理論依據與基礎。
是否存在「北約不東擴」的條約
處在眼下的信息時代,所有的信息都是公開的,這裡採納的所有說法,都是公開的,信息源自美國、德國。
田牧:2021年12月24日,北約秘書長史托騰伯格(Jens Stoltenberg)針對「北約不東擴」的許諾表示:「這完全不是真的,從未有過這樣的承諾。」圍繞著「北約不東擴」的條約,當事人戈巴契夫(Sergeyevich Gorbachev)也未說清楚。
還是德國《明鏡》周刊(2022年8期)發表文章,披露了確實存在這一文件的細節。
當年英國國家檔案館意外發現了另一個證據,足以證明西方違反了北約不東擴的承諾。該證據來自一位德國高級外交官,在1991年3月6日於波恩舉行會議後撰寫的報告。這份由美國政治學家、波士頓大學教授約書亞·希弗林森發現的文件,曾被列為機密。其內容駁斥了西方聲稱「莫斯科在兩德統一過程中沒有得到任何政治承諾」的說法。
《明鏡》周刊表示:「當時距兩德統一過去了5個月,『華沙條約』離壽終正寢也不遠了。幾個月來,華沙和布達佩斯的政界人士都表達了想加入西方集團的願望。然而,如文件所述,英、美、德和法四國一致認為東歐人加入北約是不可接受的。」
德國外交官代表在這份緊急報告中指出:「在『2+4』形式的談判中,我們不能向波蘭和其他國家提供加入北約的資格。」該媒體表示,普丁提出的依據「與科爾總理和根舍外長在1991年的官方立場相吻合」。
美國專家警示「北約不宜東擴」
田牧:有沒有「北約不東擴」的條約是一回事,但「北約東擴」在現實的歐洲地緣政治上不時亮了紅燈。
1、「北約」與「北約東擴」的提出。
簡要介紹北約來歷。1946年,美國外交官、冷戰之父喬治·肯南(George Frost Kennan)從莫斯科發出「長電報」:核心就是對蘇聯的「遏制策略」,肯南在冷戰中出謀劃策,提出反蘇聯政策,包括制定馬歇爾計劃,北約(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orth Atlantic Treaty Organization)就是馬歇爾計劃在軍事領域的延伸和發展,以美國、英國和法國為首的歐洲的防務體系。後人稱之為肯南的「藥方」。
「長電報」的分析報告,被後來的季辛吉稱為那個時代的「外交準則」,為與斯大林領導下的蘇聯打交道提供了理論基礎。
顯然「北約」的建立,以及「北約東擴」,是美國實施「遏制策略」的具體步驟與理論。
2、「北約東擴」警報第一次拉響。
1997年,柯林頓總統開始努力推動中歐國家加入北約時,肯南拉響了警報。他在《紐約時報》上撰文警告說,北約繼續向俄羅斯擴張「將是美國在整個後冷戰時代政策中最致命的錯誤」。令這位前外交官尤其困惑的是,美國及其盟友擴大這個軍事集團,正值俄羅斯經歷資本主義陣痛,對任何國家均無傷害。
肯南寫道:「不幸的是,俄羅斯在執政權力處於高度不確定和近乎癱瘓的狀態時,竟然面臨這樣的挑戰。」他失望地表示,盡管「冷戰結束帶來了種種滿懷希望的可能性」,但東西方關係的基礎竟演變成了這樣的狀態:「不太可能的未來軍事衝突」中「誰將與誰結盟?」
3、季辛吉建言:「烏克蘭不該成西方或東方『前哨』,而應成為橋梁。」
2014年3月16日,當時克里米亞和塞瓦斯托波爾舉行全民公投,超過九成投票者同意脫離烏克蘭,加入俄羅斯。就在這一公投前的3月5日,美國前國務卿季辛吉在《華盛頓郵報》以「亨利•季辛吉:解決烏克蘭危機,從結束開始」為題刊文,發表了自己對於烏克蘭問題的看法。他認為,如果烏克蘭要生存與發展,不應該在西方與東方間抉擇、不應該成為一方反對另一方的「前哨」,而應該成為連結兩方的「橋梁」,烏克蘭不應該加入北約。同時,他還提醒西方國家,必須明白,對於俄羅斯來說,烏克蘭從來不只是一個外國,烏克蘭數個世紀以來都是俄羅斯的一部分,它們的歷史交織在一起。不幸的是,季辛吉的這些建議並沒有被烏克蘭當政者和西方採納。(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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