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國家移民史博物館(亦稱鍍金門宮)正在舉辦兩場前所未有的大型展覽:一個是關於東亞和東南亞移民的歷史和多樣性,另一個是關於移民經歷如何塑造了 10 位中國先鋒派藝術家。兩個展覽可以說是在同一個主題上遙相呼應,在展覽館底層的是東亞和東南亞移民展,講述的是集體的回憶,在並不很大的空間里要闡述超過150年,八個相關國家截然不同的移民法國歷史,這是策展人的野心,也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三樓的藝術家聯展則是通過十位上世紀80,90年代後來到法國的優秀藝術家的創作,從另一個角度體現移民給藝術家們帶來的思考,靈感和感悟。
移民危機經常成為頭條新聞,每個尋求移民的人背後都不可避免地有着不同的故事,無論是與個人生活有關,還是與原籍國的戰爭和悲劇有關。在法國,來自東亞和東南亞的移民很少被人提起,原因很簡單,他們被視為不會掀起波瀾的人。但數據顯示,法國現在近 6% 的移民人口來自中國、越南、柬埔寨、日本、韓國、老撾、泰國或菲律賓。
自1860年以來的東亞和東南亞移民展追溯了1860年以來150多年亞洲國家移民到法國的歷史,揭示了我們共同歷史中鮮為人知的部分。 儘管該地區的每個國家都是獨一無二的,但隨着時間的推移,亞洲各國之間的交流和移民流動,以及與古代中國文明對該地區的影響相關的文化、習俗、信仰、價值觀和慣例的接近,幫助確定了這一地理範圍。此外,儘管這些移民到法國的歷史截然不同,但外界對這些人口的看法,無論其民族血統如何,往往都是單一的,並基於相對單一的刻板印象。在一次展覽中探討這些亞洲人的歷史,旨在解構這種混雜的觀念。
展覽以介紹部分開篇,闡述了展覽的目的和挑戰。 隨後是四個按時間順序排列的部分,涵蓋了一個半世紀以來亞洲移民法國的關鍵時刻和事件:帝國主義時代的流通和外交(1860-1914 年);從一場戰爭到另一場戰爭(1914-1945 年);非殖民化和地區衝突(1945-1990 年);多元化移民和後裔的未來(1990 年至今)。第五部分是展覽的收尾部分,具有主題性和跨學科性。該部分涉及對亞裔的描述和刻板印象、他們所遭受的不同待遇、他們為反對種族主義和歧視以及促進亞裔在法國更公平的代表權而進行的鬥爭,時間跨度從 1860 年至今。雖然他們的民族歷史和移民軌跡大相徑庭,但法國人對東亞和東南亞人的看法往往是單一的,充滿了相對單一的刻板印象。
策展人王思萌是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CNRS)的社會學博士終身研究員,她在展覽的開幕式上接受我們採訪時講述了這個展覽成型的過程:
王思萌:兩年多前移民博物館聯繫了我,希望做一個關於亞洲移民到法國的歷史展覽,要求比較廣泛,只是說了亞洲,但究竟是亞洲那一部分,以及從什麼時候開始都沒有設定好,而這就是我作為科研學者要參與的部分,所以我就決定要講東亞和東南亞八個國家到法國來的歷史。設定的時間是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爭結束開始,法國那時也開始在前印度支那開始殖民。第二次鴉片戰爭之後,中國和日本也被迫打開了國門,這也是西方和東方開始角力的時間點,所以這個時間點就有其重要性了。決定了之後我們就開始策畫。
展覽一共有五個部分,前四個部分是按照時間線來的,最後一部分是關於亞裔受到的歧視問題,這是一個橫向的單元。我們需要確定在每個單元放的物品,照片和文檔等,也要聯繫一些相關的合作博物館,還有一些私人的收藏品參加展出。
法廣:160年的歷史通過展覽來展覽,無論如何具有非常大的挑戰性?
王思萌:其實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要按照時間線來做這個展覽,觀眾們會發現每個單元講的東亞和東南亞的移民國的內容是不一樣的。比如說第一個單元是1860到 1914年,這個期間其實基本上是精英移民,包括外交官或者知識分子精英等等。外交官的來源主要是暹羅, 即現在的泰國,然後是日本,安南,還有中國。同時在第一部分我們也講很多類似於苦力的契約勞動者。但是這些人很多是來自以前印度支那( Indochine)這樣的國家,包括中國……
第二部分是關於兩次世界大戰之間大部分是被招募過來的一戰華工。然後一戰期間有很多就是前印度支那人,他們後來在二戰也被招募過來。同時我們也會提到一些在兩次世界大戰之間被招募的學生,比如說從韓國來的。每個單元講的來源其實是和法國歷史有關,所以所觸動到的那部分亞洲移民也是不一樣的。
法廣: 毋庸置疑,除了法國歷史以外,移民的歷史也是和整個世界的歷史變化緊密地結合在一起的?
王思萌:是的,這就是我們希望做的,也就是要把亞洲移民史放到法國的整個大歷史中,包括整個世界史裡面去談。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又會講到殖民和去殖民歷史,冷戰結束等等這些整個所有的地緣政治的挑戰,其實當然都會影響到不同的移民,不管移出國還是移入國。
法廣:在中國這方面有沒有什麼特別要介紹的內容?
王思萌:其實中國是在每個部分都有被涉及到,有時是隨着時間線進行介紹的,有的是精英移民,有的是無證件者,有的是學生移民,也有政治移民……整個社會層都是不一樣的。
法廣:你認為這個亞洲移民歷史展覽和移民到法國的十位華裔前衛藝術家展覽同時舉行,這是 一個怎樣的展示和呈現?
王思萌:其實這兩個展雖然風格很不一樣,但是其實還是有很多呼應的,十個中國先鋒當代藝術藝術家也都是以移民的身份在法國或在歐洲有各自的移民經歷,所以我覺得這和我們的展覽有很多契合的地方。需要強調的是,這是在法國歷史上,第一個在國家級的博物館講亞洲移民的歷史,所以說是一個首創,而且又可以用不同的形式來講述這樣的歷史。因為我們的展覽主要用的是一些物品,照片,檔案和一些視頻資料, 博物館樓上的藝術家展覽直接是藝術品,採取不同的方式表達,其實對於我們這個亞洲季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特色。
法廣:不論是難民或是移民,離開原籍國的過程中都有對新生活的期待,但或多或少會有痛苦的成分,關於個人的那種經歷和感受, 展覽有沒有觸及到?
王思萌:我們有強調到這些,尤其是在第四部分。做一個展覽確實也有特點,和我作科學研究可以通過寫或講去表達不同,做展覽總要用(物品)來支撐科學論點,這也是我們做策展的時候碰到的一個困難,當然這對我們而言也是一個挑戰,所以我們主要是以視頻形式表達,包括移民的後代不能和他的父母溝通困難——這也是我博士論文研究的重點——探索他們怎麼去尋找自我的過程,如何自我認同和塑造的過程。所以有一些人會拍一些電影,或者當導演……他們可能會去問父母是怎麼來的。所以可以說其實這也是一個集體記憶的過程。
法廣:作為研究學者,這個展覽的策畫過程對您有沒有新的發現和啟發?
王思萌:我個人沒有認知上大變化,因為我之前也是做這方面研究的,但是我之前可能更關注中國的移民,現在這個展也讓我拓寬了視野,去關注東亞和東南亞的移民歷史,所以說對我而言當然也是一個共同學習,共同進步的一個過程。 其實我覺得不同的東亞移民來源不同,但其歷史其實也有很多相似點,很有意思。比如說兩次世界大戰期間,華工和其他的工人之間其實有的時候有些交流,但有一些困難,我覺得感受最深的就是通過策展的經歷讓我覺得拓寬了視野,有很多以前沒有看到的東西,現在可以看得更清楚。
法廣:作為策展人,希望觀眾有什麼樣的看展體驗和收穫呢?
王思萌:我覺得首先是讓他們能夠了解移民的歷史,博物館的館長曾介紹說,之前做的一個調查結果顯示,絕大多數法國大眾對移民的相關認知非常有限。所以我當然有不同的願景,但是最重要的一個願景,就是希望一個非亞裔的觀眾到這裡來參觀後,能夠學到一些東西,了解到這個不為人所知的歷史。第二,是希望所有這些亞裔移民,或者他們的後代在參觀了之後能夠有所觸動,也對他們產生共鳴。
非常感謝王思萌女士接受法廣的專訪。
移民的歷史,東亞和東南亞沒個國家移民到法國的歷史不僅相同,而且要講述160年的概況自然不是簡單的事,這對策展人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王思萌在採訪的最後指出,在開展的當天就有參觀的人告訴她,很高興看到自己的故事終於在一個國家博物館展示出來了,也有人說非常激動。
實際上,不管是通過哪種方式進行移民,都意味着在另一個國家紮根的過程,需要在接待國土地上生根發芽。外國移民的歷史也鑄造法國的歷史,幾個大的單元展示出來的150年的歷史中,不僅可以了解移民的歷史,也從另一個層面展示法國甚至整個世界的近代史的某種痛苦變遷。 歷史有時是痛苦的,但沒有歷史就是空洞的,對歷史和現實的反思才能糾正錯誤和取得進步,不管是移出國還是移出國。
東亞和東南亞移民史展和中國前衛藝術家聯展將持續到2024年二月份。
轉載自《法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