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對俄羅斯境內發動奇襲,是爲了保護自己免受俄羅斯來自邊界地區的襲擊,還是增強烏克蘭在日後結束戰爭談判中的籌碼。答案也許在不久的將來揭曉。
對應式源頭打擊
8月6日上午,烏克蘭對俄羅斯境內庫爾斯克州(Kursk)發動奇襲,這是二戰後俄羅斯首次遭外國正規軍侵入。到8月12日,俄羅斯失去1,000 平方公里領土。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yy)對此2次發言,都沒有說明最終的戰略意圖。
8月10日,澤連斯基發言時指出,把戰爭推入侵略者的領土,是證明”烏克蘭知道如何恢復正義,並保證向侵略者施加必要的壓力。”隔天,澤連斯基在晚間向全國發表演說時說,從今年夏天起,俄軍從庫爾斯克州各區以火炮、迫擊炮、無人機和導彈,對烏克蘭蘇梅地區(Sumy)發動將近2,000次襲擊,而”每一次襲擊都應該得到公平的回應。”
澤連斯基還說,除了庫爾斯克州,烏克蘭的專家記錄俄軍發動襲擊的所有地點,包括別爾哥羅德州(Belgorod)和其他地區,並精確辨識導彈類型。這意味着烏軍將對俄羅斯的導彈發射陣地進行遠程打擊,同時摧毀俄羅斯的軍事後勤。澤連斯基11日的發言重點,主要是向西方國家表明,取消烏克蘭遠程打擊限制,可拯救數以千計的生命。對於戰略意圖,他三緘其口。
烏克蘭前國防部長扎戈羅德紐克(Andriy Zagorodnyuk)描述這次奇襲可能有5個潛在動機:一、吸引俄軍從其他戰線向北轉移,減輕其他戰線壓力;二、以此凸顯俄羅斯邊界防禦薄弱,阻止俄軍對烏克蘭實施進一步的跨境攻擊;三、向世界顯示,儘管俄羅斯軍隊規模龐大,但其實力卻比表面上看起來弱;四、測試新的戰術戰法;五、從俄羅斯手上奪取戰場主動權。問題是,烏克蘭人想把目前的攻勢擴大到什麼程度,以及能否守住現有戰果,這些關鍵問題仍需觀察。
從澤連斯基的發言中,也許透露這樣的想法。烏克蘭向俄羅斯境內發動”對應式的源頭打擊”,主要是針對俄羅斯邊界防禦較弱的淺近縱深,而非更大範圍的戰略縱深,保護自己免受俄羅斯襲擊,試圖改變由俄軍始終主導的作戰軸線,進而塑造對己有利的戰場態勢。白宮和歐盟都發表聲明,表示作戰行動由烏克蘭自己決定。但不會同意烏克蘭過於激進,而使戰局升級失控。烏克蘭走得太遠,既危險也不切實際。
奪取部分戰場主動權
美國智庫戰爭研究所(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War)8月11日分析指出,烏克蘭在庫爾斯克州的行動,至少讓烏軍暫時在前線的一個區域掌握戰場主動權,並對俄羅斯的全線戰區主動權構成挑戰。從2023年11月起,俄羅斯掌握全線戰區主動權,作戰地點、時間、規模和節奏都由莫斯科決定,迫使烏克蘭在被動防禦中消耗大量物資和人力。
這次烏克蘭成功奇襲庫爾斯克州,說明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和俄軍指揮部,錯估烏克蘭缺乏爭奪主動權的能力,以至於陷入被動。此後,克里姆林宮將重視與烏克蘭東北部接壤長達1,000公里的邊界防線。這裏原被視爲戰爭的休眠區域,無關緊要,如今卻成爲俄軍整個防線的破口,莫斯科始料未及。
接着要問,目前烏克蘭奇襲庫爾斯克州的力道正在持續,將對整個戰爭進程帶來何種影響呢?
瑞典國際事務研究所(Swedish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UI)分析師烏姆蘭(Andreas Umland),8月9日在美國《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雜誌發表評論指出,在此之前,華盛頓、柏林以及媒體對於克里姆林宮所稱的”紅線”進行許多辯論,其中一條紅線指烏克蘭一旦使用西方武器並把戰爭帶到俄羅斯境內,將引發核末日與第三次世界大戰,如今,烏克蘭奇襲庫爾斯克州已成事實,由此證明紅線論點的謬誤。
烏姆蘭認爲,如果烏克蘭軍隊能堅守並維持對俄羅斯領土的控制,這將增強烏克蘭在結束戰爭談判中的籌碼。澤連斯基今年7月接受英國廣播公司(BBC News)訪談時表示,”我們不一定要以軍事手段收復所有領土。……也可以藉助外交手段來實現。”言下之意,烏俄雙方可以用所佔對方領土作爲交換。這正如瑞典前首相比爾特(Carl Bildt)在X社羣平臺上提出的建議:俄烏兩國是否應該退回到原先各自承認的邊界內呢?”
土地換土地
從俄烏戰爭發生起,烏克蘭一直沒有談判籌碼,俄羅斯也成功地向世界宣稱,基輔應以”土地換和平”的方式結束戰爭。如今,烏克蘭控制一些俄羅斯領土,有可能改變過去由莫斯科主導的談判方式,從”土地換和平”變成”土地換土地”。其結果將使普京陷入困境,就俄羅斯精英和民衆的看法而言,恢復俄羅斯既有的國家領土,將優先於所佔併吞之地。如果因土地交換而結束戰爭,有可能使西方解除對俄羅斯的制裁。
烏姆蘭指出,基輔對俄羅斯境內的奇襲似乎是在爲潛在的談判預做準備,也是對當前的內外部環境做出回應。首先,烏克蘭民衆對戰爭的厭倦感與日俱增,同意用部分領土換取和平的人數比例逐步上升。
基輔國際社會學研究所(KIIS)今年7月發佈民調顯示,雖有高達55%的烏克蘭受訪民衆反對,卻有近三分之一的人同意犧牲部分領土換取停戰,比例爲一年前的3倍。烏克蘭南部是受戰爭衝擊最慘烈的地區之一,去年當地受訪民衆有86%堅決反對犧牲土地,如今該比例降到46%。
其次,對於烏克蘭一再排除與莫斯科談判的方式,引來國際社會越來越多的批評,尤其是西歐和”全球南方”(Global South)的國家(發展中國家)。撇開重大的實質性問題不談,由於克里姆林宮明顯地對會談持開放態度,基輔有可能被視爲阻止早日結束戰爭的不合作者,而陷入不利處境。
最後,與美國的政治發展形勢有關。不排除特朗普(Donald Trump)在今年11月美國總統大選中勝選,美國突然停止援助烏克蘭的可能性。如果共和黨在美國衆議院保持多數,即使是民主黨執政也可能難以拼湊出未來的支援方案。因此,澤連斯基決心賭上一把,透過對俄羅斯境內的奇襲,加速改變戰場態勢,爲日後可能的停戰談判累積籌碼。
加強空中盾牌
澤連斯基8月11日晚間向全國發表演講時指出,烏克蘭的首要任務仍然是最大限度地加強空中盾牌(防空力量),其中的關鍵要素之一是戰鬥航空(combat aviation),就是指西方援助的F-16戰機。澤連斯基說,會繼續加強與夥伴合作,取得更多的防空系統,確保爲烏克蘭所有防空單位提供更優質的訓練和補給。
1周前,澤連斯基對外表示,俄羅斯正在使用300架戰機針對烏克蘭,而基輔需要約120至130架F-16戰機予以反制。截至目前,西方援助的飛機數量,以及經過訓練的飛行員人數都還不夠。換言之,烏克蘭對俄羅斯境內的打擊力度能否持續增強,守住並擴大戰果,都有待觀察。
8月9日,俄羅斯官方認定庫爾斯克州爲聯邦級緊急情況。隔日,官方撤離超過7.6萬人到安全地區。8月14日,別爾哥羅德州因烏軍襲擊宣佈爲區域緊急狀態,約有11.5萬名邊境地區居民處於炮火之中。
面對目前的情勢,普京會如何應對呢?
改善談判地位
8月12日,他在一次緊急會議上給出了答案。普京判斷,基輔試圖通過庫爾斯克州的行動”改善其未來的談判地位。”俄羅斯面臨的首要任務,是把敵人從領土”打出去、趕出去。”普京要求國防部和邊防部門,一起確保國家的邊界安全。他還說,庫爾斯克州事件發生後,俄軍沿着整個戰線的攻勢不僅沒有減少,進攻速度反而加快50%。
請注意,普京把烏克蘭對俄羅斯的境內襲擊,視爲大規模挑釁和恐怖襲擊,並且把防禦範圍限定在與烏克蘭東北部接壤、由北向南的3個邊境州:布良斯克州(Bryansk)、庫爾斯克州和別爾哥羅德州,並且在這3個州啓動反恐行動機制,防止烏克蘭破壞和偵察部隊的恐怖襲擊威脅。
美國智庫戰爭研究所8月13日分析指出,截至目前,莫斯科當局似乎主要依靠俄羅斯義務兵,以及從前線不太重要的地區抽調一些正規和非正規部隊,來應對烏克蘭正在進行的入侵。至今,普京沒有宣佈進入戰爭狀態或發佈戒嚴令,而是儘可能淡化烏克蘭的入侵規模並防止國內恐慌或強烈反應,說明克里姆林宮不願採取更嚴厲的措施應對當前的局面。至少目前的形勢是如此。
也許,澤連斯基和普京都在等待某種有利於己的時機發生。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沒有人知道最終的結局。今後1至2周非常關鍵,將考驗俄烏雙方誰更具能力影響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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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自RFA, 撰稿人亓樂義爲長期關注兩岸和印太軍事安全事務的軍事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