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固然可以透過強制節育或墮胎來降低出生率,卻無法強迫人們結婚、懷孕或接受生育治療。
~美國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高級經濟學家 易富賢( Yi Fuxian)
中國在1980年實施「一胎化」政策,同時提高結婚門檻、放寬離婚程序。隨後,政府在1991年又推出「一票否決」制度,將幹部升遷與完成計劃生育目標掛鉤。這些做法,再加上強制墮胎與超生巨額罰款等措施,使中國生育率從1990年的2.3迅速下降至2000年的1.22。 這項趨勢已被證明難以逆轉。
如今,中國生育率位居全球最低之列,外界普遍預期中國將推出一系列鼓勵生育的政策,以求擺脫低生育陷阱。中國確實正朝這個方向前進。為便利結婚,中國今年5月放寬規定,允許新人在全國任何地點辦理結婚登記,不再受限於戶籍地。
這項政策目前已顯現成效:2025年第三季度結婚數較去年同期增加22.5%。 但這種正面效果恐怕稍縱即逝。2021年中國對離婚夫妻實施強制「冷靜期」時,也出現過類似現象:離婚數從2020年的434萬降至2021年的284萬,但2024年又回升至351萬,2025年前三季更比去年同期增加6%。
隨著生育年齡人口持續下降、男性人口長期過剩,結婚數在短暫回升後,終將重返下滑趨勢。 此外,中國近日宣布對每名3歲以下兒童提供每年3,600元人民幣的育兒津貼。然而,其他國家的經驗顯示,這類津貼難以產生明顯效果。
日本提供更為豐厚的津貼,卻也未能阻止、更遑論扭轉生育率下降趨勢。 外界越來越擔憂,一旦鼓勵措施無效,中國可能訴諸強制手段。但這類擔憂幾乎可以確定是多慮了。政府固然可以透過強制節育或墮胎來降低出生率,卻無法強迫人們結婚、懷孕或接受生育治療。 若強迫女性生育更多孩子,勢必會造成更多棄嬰,而政府將必須負責照顧這些孩子,可能長達數十年。
考量到地方政府債台高築,連推動生育政策所需的財政資源都捉襟見肘,更無力承擔照顧日益增加的棄嬰。 在實施一胎化政策期間,避孕成為日常必需品,避孕用品也被列為免稅品,如今中國避孕用品的使用量在全球名列前茅。但自2026年元旦起,保險套等避孕產品將被移出免稅清單。在需求如此穩定的情況下,一旦禁止避孕勢必引發強烈民怨。
同樣地,儘管中國政府呼籲減少「非醫療必要」的人工流產,但不太可能直接禁止墮胎(或甚至是像美國部分地區那樣大幅地限制接受墮胎)。中國社會經歷數十年的無神論教育,加上長期以墮胎作為人口控制手段(有時甚至強迫進行),使中國民眾成為全球最能接受墮胎手術的群體。即使是在一胎化政策正式結束的四年後,也就是2020年時,仍有43%的妊娠被終止。
禁止墮胎不僅會遭遇激烈反抗,也將徒勞無功,只會使墮胎轉向地下化。在實施一胎化政策的36年間,大量醫生接受墮胎訓練,甚至鄉鎮診所都能提供這項手術。儘管中國政府一直禁止性別選擇墮胎,但中國出生性別比長期失衡,每100名女嬰對應120名男嬰,顯示非法墮胎極為普遍。
雖然全國層面不太可能推出強制促生措施,但部分地方政府卻仍可能會不擇手段,特別是以過度積極執行政策聞名的山東省。例如,為響應1991年的「一票否決」政策,山東省部分縣市曾推行「百日無新生兒」運動。
2000年人口普查顯示,全國5–9歲兒童數量約為10–14歲人口的72%,但山東省暴跌至47%;其中東平、寧陽、肥城等縣的比例更只有25%、23%和19%。 這次山東或許只能在數據上灌水,但這也並非首次。
2013年中國推行選擇性「單獨二孩」(即夫婦若有一方是獨生子女,即可生育兩個孩子)政策後,山東雖僅占全國人口的7%,卻占了全國四分之一的「二孩」申請。然而這些申請並未轉化為活產,山東的出生率在2015年反而下降11%。 同樣地,在2016年1月全面「二孩」政策實施後,按理出生高峰應於當年第四季度出現,但山東申報出生人數卻從2015年的123萬人激增至2016年的177萬人,共增加53.5萬人,占全國總增量的41%。然而,在這些孩子理應入學的2022年,山東小學入學人數卻下降5%,顯然與數據不符。
中國的鼓勵生育政策或許會帶來短暫的出生率回升,但其中許多孩子或許只會存在統計報表上,就像俄羅斯小說家果戈里(Nikolai Gogol)《死魂靈》(Dead Souls)中那些只存在官方數據上的人。
轉載自《上報》, 易富賢是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資深科學家,是反中國一胎化政策的先鋒。他著有《大國空巢》(中國發展出版社,2013年),該書原本在中國被禁止出版,後來成為《出版商務週報》2013年百大暢銷書之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