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攻打伊朗,與美國二戰後對外戰爭一樣,都陷進道德曖昧的灰色地帶,尤其坐視加沙屠殺,失去了道德制高點,缺乏長遠戰略目標、缺乏持久性,難獲民意長期支持,內部撕裂加劇。
特朗普對伊朗動手了,內部卻是更加撕裂,要預測未來的局勢,還需要看看美國在二戰之後的對外戰爭帶來什麼重大的歷史教訓。
從大歷史來看,美國在二戰後的對外戰爭都充滿了道德的曖昧,沒有斬釘截鐵的黑白二分,而是牽涉到很多的灰色地帶,失去了二戰時期對戰納粹德國和日本軍國主義的道德制高點。過去一兩年,美國坐視持續不斷的加沙大屠殺,逾五萬名巴勒斯坦人遇害,包括約一萬五千名兒童,讓世人側目,掀起內外爭議。
美國對外往往缺乏長遠的戰略目標,沒有持久性,在選舉政治的框架下,容易被民粹和輿情綁架而不能看到長遠的國家利益,陷入戰爭泥潭中。
一九五零到一九五三年的韓戰,美國捲進了南北韓之爭,與國共內戰連接,是冷戰的開始,天下二分,美國等於和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國家陣營對抗,並冠上聯合國部隊的名義與剛成立的新中國的「援朝志願軍」大戰,但纏鬥三年,死傷慘重,估計至少三萬多人陣亡,最後還是打回原點,雙方以北緯三十八度線為界,迄今還在南韓駐軍五萬,但國內也越來越多的爭議,特朗普就認為美軍在韓的費用應該由韓國人自己承擔。
越戰是美國道德曖昧的典型例子,美國捲入越南內戰,背後就是冷戰的基本假設,也就是所謂的「骨牌理論」,認為一旦南越被越共統一了,整個中南半島就會被全面「赤化」,如骨牌般倒下,因此美國作為「自由世界」的領袖,要扮演世界警察的角色,就要全力介入,在六十年代後期的高峰時期,美軍駐越兵力一度高達五十萬人,卻面對師疲兵老,內部人心厭戰的困境,全國反越戰運動如火如荼,牽動年輕一代集體心靈,他們公開焚燒徵兵卡,很多人逃到加拿大和瑞典,要逃避被送去遠方戰場送死的命運。一九七五年,美軍兵敗西貢,倉皇撤退,成為美國歷史上首次慘敗的對外戰爭。美軍的陣亡人數也高達五萬八千人,損害了美國社會的元氣,事後的檢討就是沒有確定的戰爭目標,陣地戰不敵越共的游擊戰,也輸了內部的民意,美國人民都不願意讓自己的子弟兵大量死亡,反戰聲音最後成為主流。
美國後來在伊拉克戰爭和阿富汗戰爭就重視韓戰和越戰的教訓,不依靠地面部隊,改用大量的導彈和空戰力量,卻也是曠日持久,即便對手實力差了一大截,也使美軍頭痛不已。伊拉克地形比較平坦,有利於空軍發揮力量,阿富汗山多,地形嚴峻,讓美軍吃盡苦頭,最後好幾千人陣亡,終於在二零二一年匆匆撤退,一片狼籍,成為美軍醜聞,應驗了阿富汗是帝國墳場的說法。
美國內部很多聲音認為特朗普被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忽悠,捲入中東戰場的無底洞。民主黨前總統克林頓都公開反對,指出內塔尼亞胡二十年前就要攻打伊朗,以保住權位,因為他的貪污罪名被起訴,只有不斷打仗,長期維持國家的緊急狀態,才是他自己的最佳利益。
如今特朗普一時衝動,結果美國在中東處處樹敵,也自我摧毀了特朗普月前訪問沙特和阿聯酋的和平之旅所積累的善意,使得整個穆斯林世界都掀起反美浪潮,甚至觸發更多極端伊斯蘭組織的興起,最後還是損害了美國的國家利益。
美國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等地以絕對優勢武力碾壓對手,但贏得了有形的戰場,卻失去了無形的人心戰場。兵敗潰散的部隊反而是極端伊斯蘭組織的溫床,從「基地」組織到「伊斯蘭國」等,曾是美國資助的力量以推翻原有政權,但最後卻掉轉槍頭,以極端手段對付美國,導致九一一等恐怖襲擊,成為美國人的至痛。
支持特朗普攻打伊朗的一些論據認為,伊朗本來內部就有很多反對勢力不滿神權政治,要內應外合來推翻教士政權。但問題是伊朗無論是支持神權還是反對神權,都有很強烈的民族主義情懷,對幾千年歷史傳統的波斯文明都有自豪感,美國和以色列的高壓反而激發骨子裏的反抗意識,就好像阿富汗和伊拉克的例子,對統治政權很厭惡,會借美國入侵推翻,可一旦打倒現政權,又會對美軍反戈一擊。這都是美國屢次犯下的歷史錯誤:創造自己的敵人,培養瞄準自己心臟的殺手。
美國一些支持出兵的言論強調是要打倒獨裁政府,是美國民主國家的使命,義不容辭。但殘酷的現實是,美國外交的敵友關係從來都和民主與否沒有關係。美國長期支持獨裁政府,從沙特、阿聯酋到智利、阿根廷 ,特朗普月前還和殺害美國《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卡舒吉的沙特王儲握手言歡,只因為他答應巨金投資美國。美國曾在一九七三年於智利發動政變推翻民選總統阿葉德,都是史蹟斑斑。特朗普進入了中東的權力黑洞,成為美國外交的一場豪賭。
轉載自《亞洲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