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愛收聽的德國電台(Deutschlandfunk),每個週末早晨有15分鐘的一個節目叫「話說德國」(Denk ich an Deutschland…, 直譯是「我想到德國…」),邀請社會上各色人等,特別偏重於藝術家、文化人、思想家來說說他們腦海裡,德國是一副怎樣的圖像。很多人都說,一提到德國,就想到它的音樂、哲學、語言,也有人回憶上世紀六八世代的學生運動,或三十年前的柏林牆坍塌。我問自己,如果被問到這個話題,我直覺的反應會是什麼,腦際裡立刻跳出「森林」和「童話」這兩個詞。暫且擱置德國文化跟「森林」的傳統淵源,今天只談談「童話」。
中國文學裡缺乏「童話」
我自幼就讀了《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裡面的許多故事,中文的兒童故事,充其量就知道「虎姑婆」,其他一片空白,當然流行的漫畫「小人書」不包括在內。究其原因,中國文學裡,幾乎就沒有「童話」這個文體和概念,有的是《聊齋》裡的鬼故事、《西遊記》裡的孫悟空、豬八戒和妖魔鬼怪,《山海經》的傳奇怪獸,但是專門為孩子寫的故事,簡直太貧乏了。早古之時,小孩子自幼就要讀《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再不就是《唐詩三百首》、《朱子家訓》等等,從小要學做「堂堂正正」的大人,真是可憐。現在時代不同了,許多現代人新寫的兒童故事倒也充斥市場,但是畢竟不能跟國外的童話相提並論,對孩子們心靈的影響不大。
童話陪伴西方孩子成長
在西方,幾乎每個孩子都在童話故事的陪伴下成長。這些童話故事雖然創造了無邊無際的想像空間,萬物皆有情,草、木、蟲與動物都說人話,巨人、野獸和王子、公主一樣有好有壞,人間凡塵的七情六慾也都反映在裡面,雖然沒有道貌岸然的說教,但是潛移默化的道德教化是深植其中的。善良、正義總能伸張,憨厚愚鈍的人、物,往往能勝過精明取巧的對手。還有,故事結尾總是快樂幸福的,這就給小讀者們灌輸了對未來美好的憧憬和希望。筆者是學文出身的,年輕時最看不起那種有「光明的尾巴」的文學,覺得那是庸俗矯情,現在進入黃昏人生,似乎情感也脆弱許多,竟然返老還童,偏愛happy ending的小說和影視,反之則心裡就堵得慌。
古老的漢薩城市不來梅
年前到不來梅市(Bremen)去,這是北德的一個千年的古老港口城市,8世紀時被查理曼大帝納入教區,到12世紀又脫離了教會的管轄。最有政教分離代表性的是1404年建於該市的一座羅蘭像(Rolandstatue),這是中世紀盛行的文學作品史詩《羅蘭之歌》(法文La Chanson de Roland,德文Das Rolandslied)的英雄人物羅蘭的巨大雕像,它象徵著獨立和自由的騎士精神。
不來梅在1260年加入「漢薩同盟」(Hansa, Liga Hanseatica),這是十二、三世紀時,神聖羅馬帝國和條頓騎士團許多德意志北部城市之間結成的商業、政治聯盟。漢薩有「商會」的意思,鼎盛時期加盟的城市達到160餘,像漢堡、科隆、呂貝克都是其中的盟員。拿破崙曾經佔領過此城,十八、九世紀以來不來梅的經濟發展很快,人口激增。
1871普魯士國王在俾斯麥的主政下,合併許多單一的公國,組建成德意志帝國,不來梅也加入帝國,1888年更加入了德國關稅聯盟。二戰期間這個城市遭到嚴重破壞,不過重建後,該城多少恢復了原來古建築的原貌,這些舊時代的建築和藝術都集中在市政廳廣場周邊一帶。
城市的地標——不來梅的城市樂手
然而不來梅市中心的建築中,除了那些古老的教堂、宮殿和羅蘭騎士英雄之外,還有一個引人矚目的塑像,這就是格林童話裡面的「不來梅城市樂手」(Die Bremer Stadtmusikanten),那一臉憨像的四隻疊羅漢動物——驢子、狗、貓和雞。
話說有一頭驢,年紀老了,幹不動活了,主人就想殺掉它。它於是出逃,在路途中遇到同樣命運的三個老夥伴,一隻雞、一隻貓和一隻狗。他們結成「四畜幫」,決定到不來梅市去賣唱當樂手。途中,他們經過一間森林小屋,剛好有強盜在裡面,他們一邊分贓不義之財,一邊大吃大喝,四個飢腸轆轆的動物想表演歌唱,來換取一點食物。他們一個疊一個站立著,一開口,聲音怪異,竟然把強盜嚇跑,於是他們就進屋美美地飽餐了一頓。深夜,強盜派出一人前來打探情況,結果他在漆黑的屋裏看到兩枚發亮的光點,那是貓的眼睛,他摸進去,被貓抓了臉,狗咬了腿,驢踢了肚,雞的尖叫震昏了頭,急忙破屋落荒而逃,並報告同夥,屋裏住著一群妖怪。強盜們只好棄屋而去。從此四畜快樂地生活在林中小屋,直到終老。
轉敗為勝的活命哲學
這個故事源於中世紀,有諸多版本,但是它的精神始終一路貫穿,那就是弱者或年老者,一樣有自己的智慧和獨特的生存之道,特別是當他們同心協力,應對困難時,也能轉劣勢為優勢,取得勝利。另外故事裡透露出人類的薄情寡義,動物一生為主人效勞賣命,臨了還是難逃被宰「捐軀」的命運。
這個喜劇性的故事在德國家喻戶曉,一位雕刻家格哈德·馬爾克斯(Gerhard Marcks)於1951年製作了這麼一個兩米高的銅製雕塑,放置在不來梅市政廳左側。那頭驢在最下面,人手都搆得著,遊人都愛去摸它的腿,有人附會說,抱著驢腿許願,能心想事成,如今這腿變得光滑透亮像金子一般。看著這些傻頭傻腦的動物,令人不禁發出會心的微笑,孩童的世界多麼無邪,令人嚮往,卑賤者也能轉敗為勝,動物一樣有生存權,一切不可能都變成可能,可能的那些俗事就都丟到腦後吧。這樣的哲學在今天也都很適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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