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再次引起對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討論
2020年12月22日中國歷史研究院官方微博發表題為《腳踏實地,青春無悔!知青下鄉是推動社會進步的偉大壯舉!》的文章,違背了1981年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的《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幹歷史問題的決議》中關於文化大革命的定論,再次引起人們對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討論。
二、中共領導層中和貪官汙吏中的知識青年
早在2015年,一個叫王成信的發表了《習近平成為領導人是毛主席號召知青下鄉的最大成果》的文章,王成信指出:「大家都知道:在十八大的七大常委裏面,有四個都是毛主席當年在文化大革命中號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城市知識青年。他們分別是總書記習近平、總理李克強、人大常委會主任張德江、負責紀檢委和政法委工作的王岐山。王成信把一位知識青年成為中共的第一把手視作是判斷毛澤東發動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的標準。
高新在《自由亞洲》撰寫評論指出中共十九屆七名政治局常委裏,仍然還有三名是「知青」出身,習近平,李克強,趙樂際,另外還有一名準常委王歧山也是「知青」。他們四人往下同樣具有「知青」背景的十九屆中央政治局委員和書記處書記還有王晨,劉鶴,李希,李鴻忠,楊曉渡,郭聲琨,蔡奇,尤權等。
筆者也能隨手指出幾個大貪官汙吏也曾是知識青年:江西省原副省長胡長清(因貪汙受賄,且數額特別巨大,於2000年3月8日被依法執行死刑);內蒙古自治區政協原副主席趙黎平(曾任內蒙古自治區人民政府副主席、公安廳長,2017年5月26日因故意殺人、受賄等罪被依法執行死刑);原陜西省委書記趙正永(因受賄罪,2020年7月31日,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並被限制減刑及假釋);中國石油化工集團公司原總經理、中國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原董事長陳同海(因受賄罪於2009年7月15日被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原甘肅省委書記王三運(因受賄於2019年4月11日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內蒙古自治區政協原黨組成員、副主席馬明(原吉林省人民政府副省長,2021年1月因涉嫌受賄受審)……這個名單可能會比中共十九屆中央委員中的知識青年名單更長。按照王成信的判斷標準,是否應該把一位知識青年成為貪官汙吏也看作是判斷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成敗的標準呢?
三、上山下鄉是否是「自願」的?
不可否讓,無論是中共領導層中的知識青年還是貪官汙吏中的知識青年,他們都(曾)極力贊美毛澤東發動的上山下鄉運動,都表示「青春無悔」,都說他們當年上山下鄉是「自願」的,但是他們根本不顧絕大部分知識青年對這個運動的經歷總結。
在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過程中,只有極少數人是自願的,絕大多數是被迫的。正如吳道平2021年1月9日在《看中國》網站上發表的《上山下鄉我們沒有「自願」!》一文中所指出的:「是,當年我們都是『自願』。但我們有可能不『自願』嗎?」
對於青春無悔,杭州知青、作家張抗抗有過這樣的評價:「事實上,我們這一代中的大多數人,在這顛沛流離、動蕩不安的幾十年間,當務之急是吃飯,是工作,是住房,是病痛,是養育子女,是侍奉父母——我們始終在為生存而拼搏,我們早已喪失了選擇職業和愛好的自由、機會和能力。『理想』成為一種遙不可及的幻影,所謂的『精神』寄托,只能寄托於我們的子女······說什麽「青春無悔」——一個、一代人所犧牲和浪費的整整一生的時間和生命,竟然能用如此空洞而虛假的豪言壯語,強顏歡笑地一筆抹去的嗎?」
從決策理論上來說,只有在兩個以上可選的方案中挑選一個,這叫做決策。而在這兩個以上可選的方案中必須包含一個零方案,就是什麽都不做的方案。決策者(自願)挑選其中一個方案,並對這個決策負責。
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和三峽工程決策很像。1992年3月21日鄒家華副總理在給全國人大代表做工程介紹時說,分別對正常蓄水位150米、160米、170米、180米,以及「兩級開發」和「一級開發、分期蓄水」等六個方案進行了全面的技術和經濟論證。鄒家華這裏說的不是六個方案,而是是八個方案,它們分別是:
——正常蓄水位150米、「一級開發、分期蓄水」;
——正常蓄水位150米、「兩級開發」;
——正常蓄水位160米、「一級開發、分期蓄水」;
——正常蓄水位160米、「兩級開發」;
——正常蓄水位170米、「一級開發、分期蓄水」;
——正常蓄水位170米、「兩級開發」;
——正常蓄水位180米、「一級開發、分期蓄水」;
——正常蓄水位180米、「兩級開發」。
無論專家們如何論證,「科學地」選擇哪個方案,最後的結果都是建設三峽工程。在選擇方案中缺少了零方案,就是不建三峽工程的方案。但是有可能「不建三峽工程」嗎?
當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也是一樣。說到選擇,有多種選擇,可以到近郊插隊落戶,也可以到邊疆插隊落戶;可以到黑龍江兵團,也可以到內蒙古兵團;可以到黑龍江農場,也可以到黑龍江林場,等等。就是沒有不去上山下鄉的選擇,如上學、做工或者「練攤」的選擇。如吳道平所反問的,知識青年有可能不‘自願’嗎?沒有不去上山下鄉的選擇,只能上山下鄉,這個上山下鄉運動就是一個強制性的移民懲罰運動。
四、沒有偷過雞(鴨鵝)或者吃過偷來雞(鴨鵝)的就不是知識青年
談知識青年,就要回答一個問題:什麽人是知識青年?這就涉及知識青年的定義。
《百度百科》是這麽解釋的:知識青年,簡稱知青,英文是educated youth,廣義泛指有知識的青年,一般指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特定歷史時期的稱謂,指從1968年代開始一直到1978年代末期為自願從城市去到農村和農墾兵團務農或建設保衛邊疆的年輕人,這些人中大多數人實際上只獲得初中或高中教育。
本文所談的知識青年,是指特定歷史時期的稱謂,指從1968年末開始一直到1978年末從城市到農村、農場、林場、兵團務農的年輕人,其中大多數人實際上只獲得高中或初中教育,或只有小學教育。加上中國在文革前的中小學教材,過分強調階級鬥爭、意識形態的灌輸,不但在知識構成上有極大的缺陷,而且傳授的內容中謬誤很多,很多時間都花在接受錯誤的教育上了。
叫知識青年實在是太沈重,因為這是一群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最高的文化水平是高中三年肄業(還差一個多月畢業),最低的文化水平是小學肄業,是一群沒有知識的青年。
李銳老先生在評價習近平時說:「我那個時候不曉得他文化程度那麽低,你們知道吧?他小學程度。」(參見:美國之音對李銳的采訪:《李銳評習:沒想到文化程度這麽低》,2018年4月15日)希望有關人員看到後不要不服氣,這是當年對習近平考察的一位組織部官員的客觀評價。
《百度百科》關於知識青年的定義中,一個很關鍵的詞就是自願。正因為絕大部分知識青年都有如吳道平一樣的觀點:上山下鄉,我們沒有「自願」!所以《百度百科》關於知識青年的定義必須做出修正。
其實知識青年自己對此有一個定義,一個更加簡單、更加生動、更加準確的定義:」沒有偷過雞或者吃過偷來雞的就不是知青。」相同的一個表述是:「沒有偷雞的知青都是偽知青」。對於這個說法必須做個補充,具體執行行動的知青畢竟人數不多,一起吃肉、一起喝湯的為多。
4.1 王剛和鄒靜之談偷雞(鴨鵝)
不久前,北京衛視《焦點秀》欄目把多年前對著名演員王剛、著名編劇鄒靜之關於知識青年的采訪重新掛在網上,題目是《看哭了!著名演員王剛講訴自己的知青歲月 大膽道出1600萬知青心聲 看哭了》(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25lQyB3tY0),其中有一段關於偷鵝的敘述:
主持人:你當時在農村的生活也這麽苦嗎?
王剛:苦對於我們來說就是沒有肉吃。就是動物性蛋白匱乏。以至於後來自己去尋摸我們能吃的肉。這就不好往深裏說了。很多朋友大概也都做個類似的事情。
鄒靜之:對。
主持人:您講一下,我們看看有沒有共鳴。(鼓掌)
王剛:不是。
鄒靜之:場裏頭凡是鼓掌的都做過。
王剛:有三五個舉手的,說我們也幹過,那我就敢說。
主持人:有嗎?有沒有?有自己尋摸過肉吃的人嗎?(觀眾席中有多人舉手)
主持人:比三五個多。
王剛(開始即興表演):開始是夜裏潛伏。然後到泡子邊上,泡子,就是小湖泊邊上,看著那一個一個的,呱呱呱,呱呱呱,就是鴨子或者鵝。然後抽個冷子上去,拽住那脖子,一刀下來,主要是揪脖子,然後腔子還躥著血呢。然後就提溜著,它還掙呢,然後跑,跑十華里。
主持人:那得從北京電視臺到……
王剛:一般來講呢,一般的速度走的話,是一小時五公裏。所以,我二十分多分鐘,十五分鐘,我絕對跑到。
主持人:就從北京電視臺到……
王剛:跑到很遠很遠的我認識的一個集體戶。為什麽?不有那麽一句老話嘛,兔子不吃窩邊草。然後到那兒去,那邊水都燒好了,先褪毛,然後很快地就做好了。尤其是鵝,土豆燉大鵝,哎呀,天底下最佳的美味。(鼓掌)
主持人:鄒老師,你想過類似於這樣的方法嗎?
王剛:他們紀律更嚴明一點(指兵團)。
鄒靜之:不是。我們抓鵝還是(穿)米黃色的風衣。抓的時候,先談論了一下。我們卸糧的時候,它老在那兒撿我們的麥粒吃,一半是我們養大的。所以大家討論的結果是,我們應該吃。然後,抓鵝的人穿著風衣去了以後,(鄒靜之站起來開始表演),誇,一抄,擱在風衣裏,就這麽回來了(鄒靜之坐下)。回來以後,殺掉,拔毛完了,燉。所有的人開始假裝學習、看報。過了十五分鐘,突然有一個人就說,可以吃了吧。後來大家說,沒有,才十五分鐘,要不我嘗嘗,他就吃。能吃了。所有人就。其實是半生不熟的鵝。那時候就是沒有肉吃。
王剛和鄒靜之都認為,知識青年偷雞(鴨鵝)的原因是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後的生活艱苦,長時間沒有肉吃,動物性蛋白的匱乏,而動物性蛋白對年輕人健康地成長有重要作用。
記得電影《飄》中有這麽一句臺詞:即使讓我撒謊,去偷,去騙,甚至去殺人,上帝為我作證,我再也不要挨餓了。
4.2 任誌強回憶偷雞(鴨鵝)
多年前,北京華遠地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任誌強做客第二期「江湖」,動情地講述他知青歲月裏的血色浪漫。(任誌強:我當知青時每天最多賺2分錢,https://business.sohu.com/20130204/n365525831.shtml)
任誌強認為,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本質就是,從一個體制之內進入了體制之外。言外之意,就是知識青年被(決策者)拋棄和被淘汰了。
任誌強1969年1月9號陜西省延安縣的馮莊公社郭莊子大隊插隊,那個地方離延安90裏,離安塞30裏,離習近平插隊的梁家河不遠,離王岐山插隊的村子更近。
任誌強回憶說:「我們在村裏頭的時候,雖然沒有小芳,但還是有偷雞摸狗,好就好在我們比較聰明,從來不偷本村的,你要偷本村的,村裏人就把你打出去,都是路過什麽地方悄悄在那兒弄一個雞弄走了。偷雞要有技術,弄魚鉤弄一個蚯蚓,假裝不知道等著那雞,在雞前頭走,等雞咬上蚯蚓以後它就叫不出來了,然後你就在前頭悄悄走,它就在後頭跟著,一直出了村以後才能抓那個雞。不偷吃什麽?」
不偷吃什麽?這就是知識青年偷雞(鴨鵝)的理由。
如任誌強所說,知識青年偷雞,有許多說道,比如「兔子不吃窩邊草」(不偷本村的),「男偷女燉」(分工明確,在女生處燉不易受到懷疑),「偷東吃西」(偷東村的在西村吃),「城鄉變換」(在來去公社、縣城的路上作案,當作是在集市上買來的)。當時流行的馬桶包、方包、軍大衣、風衣都是掩護作案的工具。任誌強使用的偷雞辦法,弄魚鉤弄一個蚯蚓,或者魚鉤弄一粒玉米,都是廣泛使用的辦法。還有人把光學中的知識和小時候抓麻雀的方法也運用其中。
4.3 作家王誌交對知識青年偷雞(鴨鵝)的回憶和評價
作家王誌交撰寫過傳體長篇紀實文學三部曲:《童言潼語》、《牛舍雜憶》和《遷徙》,其中《牛舍雜憶》則描寫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生活,偷雞自然成為知識青年生活的一部分,也是很有中國特色的一部分。
「沒有偷雞的知青,都是偽知青」這個說法,就是王誌交提出的,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王誌交的知己提出的,後面還有一句:「沒有審判的歷史,都是偽歷史!」王誌交認為:「可以說從知青文學誕生的那一刻起,就伴隨有「青春無悔」的宣言了。我認為,個體的青春無悔也許是可以原諒可以理解的,但是一個時代,一個民族,一個集體,都嗷嗷叫著青春無悔,而對那個時代的荒唐與悲沈,做不到深刻透視與反省甚至有所掩飾與遮蓋的話,就不叫青春無悔了。叫選擇性失憶,叫心理自慰,叫雞湯下毒。」
這裏省去王誌交對知識青年偷雞的很真實的描述,留下他的反思:「一個國族,一個時代,把它的國人全部逼為小偷小摸,社會主義國家人人都是賊了,那麽這個主義,到底是誰的主意?要不要對這些主意與主義,進行一個全方位的審判呢?」
4.4 知青自嘲的《偷雞謠》
中國古代文學中,常有這麽一句:「有詩為證」,似乎只要當時存在相關的詩詞,就可以成為上堂的證據。那麽知識青年偷雞,還真是「有詩(歌)為證」。
當年在知識青年群體中也有他們自己的流行歌曲,最為著名的就是南京知識青年任毅所作的《知青之歌》,歌詞的內容隨著知青的家鄉不同而有所改變,比如杭州知識青年把歌詞中的長江、長江大橋改成了錢塘江、錢塘江大橋等等,主題不變。
《偷雞謠》也是一首十分流傳的知青歌曲,用的是蘇聯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曲,重新填詞:
深夜村子裏,四處靜悄悄,只有蚊子在嗡嗡叫。
走在小路上,心裏怦怦跳,在這緊張的晚上。
偷偷溜到,隊長雞窩旁,隊長睡覺鼾聲呼呼響。
雞婆莫要吵,快點進書包,在這迷人的晚上。
親愛的隊長,你要多原諒,知青的肚皮實在餓得慌。
我想自己留,我想喝雞湯,年輕人需要營養。
從小沒拿過,別人一顆糖,拾到錢包都要交校長。
如今做了賊,心裏好悲傷,怎麽去見爹和娘?
有好事者在《偷雞謠》前加批註:知青專題歌曲不登大雅之堂,是知青自己的歌。因為有了每一個知青刪除不掉的昨天,才有了這部特殊年代產生的特殊的音樂。我們不會顧忌評論,只要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即:沒有一個人敢說它們不是歌,不是從心中流出的歌。
寫到知識青年上山下鄉與偷雞,自然會回憶起那些把青春留在北大荒的黑姐、黑哥、黑妹、黑弟……北大荒兵團知青墓地大門上兩邊是毛澤東的兩句詩「為有犧牲多壯誌敢叫日月換新天」。這說明了什麽?這說明他們到死也沒有明白,為什麽在這裏付出了寶貴的青春和生命。這是知識青年的悲劇所在!死,不知道為什麽而死!上山下鄉,不知道為什麽上山下鄉!
知識青年上山下鄉迫使一代人失去接受教育、謀求向往職業和實行理想的機會。有極少數知識青年被培養成為無產階級革命接班人,成為了黨和國家領導人,有的在中南海,有的在監獄,有的頤養天年,有的被處極刑。當然不能要求中共領導人在其一生中沒有犯過任何錯誤,在上山下鄉過程中沒有偷過雞或者沒有吃過偷來雞肉,但是在他們成長過程中缺少青少年時期的快樂,缺少接受人文關愛的教育,缺少同情,缺少寬容。他們是在一個充滿仇恨的社會裏長大的。
作為知識青年,王剛、鄒靜之、任誌強、王誌交等並不避諱談偷雞,因為他們對此有一個認識,有一個懺悔。沒有偷雞的知青都是偽知青。不必把自己打扮成偉人一樣,或者讓人捧得像聖人一般。無論是當過知識青年的國家領導人還是當過知識青年的貪官汙吏,他們的仕途和命運,與在上山下鄉期間偷過雞或者吃過偷來雞肉沒有必然聯系。也許他們在中南海、在監獄裏,最晚在那一邊會有所懺悔。就是不知道中國歷史研究院有沒有膽量來記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真實歷史,知識青年偷雞是一個繞不過去的普遍存在的事實。
沒有偷過雞或者吃過偷來雞的就不是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