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沒有死,今年5月9日剛好是她的一百歲生辰。蘇菲·蕭爾(Sophie Scholl, 1921.5.9〜1943.2.22)卻在花樣年華的21歲上死去。做為一個反抗納粹組織「白玫瑰」的成員,她在散發反納粹的傳單時被捕,幾天之後跟她的哥哥漢斯和同道青年,一同被判死刑,立即送上斷頭台,身首異處。
德國的「聖女貞德」蘇菲·蕭爾
蘇菲·蕭爾是德國的「聖女貞德」,在許多德國人,特別是年輕世代眼中,她比巴哈、貝多芬、歌德甚至愛因斯坦都更令人尊敬和愛戴。今年在她百歲誕辰的日子,德國各地有許多紀念活動。事實上,她和漢斯的名字在這裡是家喻戶曉,許多學校、道路、廣場甚至文化館都以他們的名字命名,還有以她兄妹為名而設立的獎項。他們母校慕尼黑大學以蕭爾兄妹來命名政治學院,慕尼黑公墓的墓地經常有人獻上白玫瑰鮮花。影視界也有很多作品以二人的故事為主題。青史留名,代代相傳,他們兄妹是現代人的楷模。
蘇菲是一個出生在優渥環境中的女孩,成長過程中一直受到呵護,由於父母和兄長思想的開明以及基督教信仰的薰陶,使她對人和神的聯繫、人的權利和尊嚴有著敏感而直覺的敬畏。其實蘇菲是個樂觀而健康的女孩,她喜歡藝術、繪畫,但是對哲學和神學也有興趣。少女時代她跟隨長她3歲的哥哥漢斯(Hans Scholl,1918〜1943)參加一些青年運動。要知道,納粹於1933年上台之後,在三十年代組建了許多的青年活動團體,每個青少年都有義務參加,直接接受納粹的宣傳教育。漢斯和蘇菲都曾經分別是希特勒青年團和德國女青年聯盟的成員,但是他們有一些思想敏銳而前衛的朋友,通過這些具有政治異見的師友,他們逐漸認識到希特勒的獨裁統治是如何跟基督教和自由主義精神背道而馳的。
反希特勒的秘密組織——白玫瑰
蘇菲和哥哥漢斯都是慕尼黑大學的學生,她主修哲學和生物,漢斯學醫。1942年漢斯和友人史莫瑞爾(Alexander Schmorell )、格拉夫(Willi Graf)、普羅布斯特(Christoph Probst)都被徵調到戰線上短期服役,親眼見到德軍在波蘭、俄國的暴行和華沙「猶太人隔離區」(Ghetto)的絕滅人性的做法。這些年輕人都是反希特勒的秘密組織——白玫瑰(Die Weisse Rose)的成員,這個以基督教和人文思想啟蒙為主的反抗組織中,有許多慕尼黑大學的學生和教授,漢斯算是組織創辦人,他讓妹妹蘇菲也加入,她很快成為其中的骨幹。「白玫瑰」的主張是非暴力的,這些青年學子以文字為「武器」,暗地撰寫、油印反政府傳單,並且以隱密方式,郵寄或丟入郵筒,塞進門縫,散發給知識界的師生和普通民眾。
關於「白玫瑰」這個名字的來源,漢斯被捕,在被審問時,只說是隨意取的,沒有特別意義,也許他是為了保護於此有涉的同志,才這麼說。另外一種說法是,他讀過德國作家塔爾文(B. Traven,真名Otto Feige, 1882〜1969, 1924年就移居墨西哥) 於1929年寫的一本小說,關於印地安人被美國石油公司強佔資源土地的故事《白玫瑰》(Die weiße Rose) ,很受感動和啟發,所以為自己創辦的反抗組織取了這個聽上去沒有政治意味的名字,也算是一種掩護吧。
理性的思維,感性的呼喚,危險的行動
「白玫瑰」傳單內容的思想性很強,畢竟都是一些讀書人和有宗教信仰的青年們,他們往往引用很多聖經裡的警句,或哲學家亞里斯多德以及文豪歌德和席勒的言論。但是他們的表述卻很直白,並且直接訴諸感性的呼喚,比如:「難道有文化的德國人受這樣不負責任的黑幫統治不感到羞恥嗎?」「國家從來就不是目的,當它能讓人類實現高尚目標時,才有意義。任何國家如果阻止個人發揮進步的思想,它就是有害的。」「每個人都希望對於此類的(法西斯)行為被宣告無罪,人人都希望以平靜的步伐和良心走完人生之路,但他不會被宣告無罪,他將有罪、有罪、有罪! 」
白玫瑰的成員從1942年夏天到次年2月一共印製了6次反政府宣傳的傳單,每份都只有兩三頁長,是用打字機打出來,然後油印機複製,每次印的數量從6000 至9000份不等。在慕尼黑製作的傳單被偷偷運出,並散發德國全境從北到南,由東到西,不論書寫、打字、油印乃至發散,都是冒著極大生命危險的行動。
第一份傳單的口號——「不論你身在何處,用消極抵抗的方式起來反抗吧!」
第二份傳單的口號——「到了最後關頭,消滅這堆褐色穢物!(褐色代表納粹)」
第三份傳單的口號——「我們今日之『國』是邪惡的獨裁!」
第四份傳單的口號——「我們不沈默,白玫瑰不容你們片刻安寧,拷問你們的惡之華!」
第五份傳單的口號——「希特勒不會戰勝,他只在拖延時間!」,這份傳單出自漢斯的手筆,由音樂家兼哲學教授胡伯(Kurt Huber, 1893〜1943)修改。
第六份傳單的口號——「審判的日子到了,德國青年們齊來審判對人民犯下深重罪孽的殘暴政權!」
以身飼虎,散發「反動傳單」
這第六份,也是最後一份傳單是胡伯教授於1943年2月執筆,傳單製作完畢,「白玫瑰」將它於2月中四處散發,傳單被偷運到德國許多不同城市,出現在很多地方。2月18日那天,蘇菲和漢斯兄妹提著一箱子的「反動傳單」,將一疊疊的危險物置放在慕尼黑大學各個教室門口及走廊上,要讓下課的學生看到後取閱。他們分別放置了絕大部分後,已經要走出學校的大樓,發覺箱子裡還剩餘一些,很不甘心,於是重返樓裡,蘇菲甚至直接跑上二樓,將傳單從上面撒下,頓時紙張飄飛,佈滿了大樓的中庭。這樣的大動作,兩人立即被管理人發覺,當場抓住,立即呼叫蓋世太保來,將他們拷走。一般散發反政府宣傳品的工作,是需要謹慎而保密的,他們已經做過多次,為何這次兩兄妹要這樣明目張膽地暴露自己,等於把自己送入虎口。筆者查了很多資料,發現至今史家也沒有給出一個能夠令人滿意的說法。
斷頭台結束了他們年輕的生命,「白玫瑰」凋零
他們被隔離並被長時間地審訊,蘇菲在法官面前,並無懼色,她嘗試把一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她說:「總得有人走在前頭,我們所寫、所說的,被很多人接受並認同,只是他們不敢表達出來。」四天之後的2月22日,蘇菲、漢斯和普羅布斯特三人,被人民法庭的劊子手法官費斯勒(Roland Freisler)以「蓄意叛國」的罪名,判處死刑。數小時之後就被送上了斷頭台。19世紀法國大革命時,往往在公開場合,以嗜血狂歡、萬人空巷的方式,在斷頭台上砍人頭示眾。二十世紀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有的是各種殺人致命的武器,卻仍然用這種侮辱人、恐嚇人的方式來對付年輕的異議反抗者,足見納粹黨的血腥、狂妄和非人性。
蘇菲、漢斯兄妹死前,父母獲准去探望他們,母親對蘇菲說:「你心裡要想著耶穌。」蘇菲說:「母親,你也一樣!」她無懼地走向斷頭台,據說她最後的話是:「在這陽光燦爛的日子,我要走了。如果千萬人記得我們的犧牲而覺醒,並有所行動,我的生命何以足惜。」
他們死後,納粹大肆抓捕「白玫瑰」同黨,主要的幾個人物全部落網。第二輪審判在同年4月19日,胡伯教授、史莫瑞爾和格拉夫三名師生一同受審,也都判了死刑,教授和史莫瑞爾於當年的7月,格拉夫於10月,皆以斬首方式處死。白玫瑰反抗運動至此告終。
「白玫瑰」運動今日的意義
如同清末義士秋風秋雨愁煞人的秋瑾,二十一歲的蘇菲死於花飛花落,陽光珣爛的2月,她慷慨赴義,以啟後人。可惜蘇菲純潔勇敢,卻也過於「天真浪漫」,以為用自己的鮮血,可以激發同學們的熱情和義憤,能夠揭竿而起反抗納粹暴行。然而,現實如此殘酷無情,當她兄妹三人在斷頭台上血濺五步的同時,慕尼黑大學的大禮堂內聚集了3千名學生,他們正聆聽黨棍校長烏斯特(Walther Wüst)——一個忠於納粹並身兼黨衛軍官員身份的御用學者,在做訓話。他說:「我們的學生今日共聚一堂,在此不尋常而令人動容的時刻,你們對那3個叛國者的行為表示蔑視,同時你們也要表現自己對領袖和人民的堅定信心和效忠。」他的發言得到了如雷的掌聲!
1943年2月22日真是歷史最諷刺的一日,也是人類最卑賤懦弱無恥的時刻。
回顧這一段德國的歷史,筆者有許多感觸,古今中外人性都無分軒輊,有高貴也有低賤,有勇敢也有懦弱。專制獨裁的手段也都雷同——暴力、恐懼、欺騙,而歷史往往換湯不換藥地在重複。好在年輕的秋瑾和蘇菲死時似乎悲壯寂寞,但都沒有白死,名留史冊,千萬人景仰。我們紀念她們,自然也從中汲取了教訓:
—歷史是由少數人寫下的,有暴君獨裁,就有英雄勇士。
—在暴政之下保持沈默,只求明哲保身的芸芸眾生,一樣有罪!
—「愛國者」往往是「愛國賊」,「叛國者」往往是仁者、勇者。
—國家不一定要愛,黨、領袖更不能愛,愛的對象只能是真理、正義、善良、自由。
—納粹「叛國罪」這個詞,就等同中共的「顛覆國家政權罪」。
—極權之下無法治。納粹法官是希特勒的幫兇,中共的法治人員也是權力的走狗。歷史將記下你們的惡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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