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獨立」的塗鴉出現在獄中
共產黨把青年人的抗議看成是拒絕黨的行為,他們相信年輕藏人之所以抗議,僅僅是因為不知道西藏以前被封建地主統治下的苦日子,所以黨組織了一些學習班,來教導這些年輕叛逆者學習西藏的歷史。然而一切都不能按照他們的計劃進行,當黨干部對年青人說他們應該心存感激能生活在現在的「黃金年代」,青年人就說,他們的父母親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打死、餓死。當局無法反駁,只好說這都是四人幫的錯。看到這些年輕的男女孩子,心中感慨萬千。回想起自己早年進監獄的情況,現在新來的犯人跟我們當年面對的問題是一樣的,他們沒有杯子、盤子、湯匙,也沒有棉被。老犯人就把多余的杯子和毛毯拿給他們。
年輕的抗議者在人們心中喚醒了某些東西,監獄裡現在產生一種互相友愛和同仇敵愾的氣氛,連普通刑事犯都被年輕人的勇氣所打動,開始幫助他們,教他們如何應付審問。這些青年都還不滿二十歲,當中國人第一次入侵西藏的時候,他們還沒有出生,是所謂在紅旗下長大的一代,但是他們否定了共產主義,要求西藏的自由。大家盡可能地幫助這些政治意識覺醒的青少年男女,他們對監獄裡其他刑事少年犯發揮了良性的影響。有一個名叫邊巴的少年犯見到他們的勇氣,很受感動,就來找我,說他願意為西藏的獨立貢獻力量。邊巴才十六歲,臉孔消瘦蒼白。開始我有一點擔心,怕當局利用他來剌探我,這是經常所使用的手段,讓普通犯人監視政治犯,所以跟刑事犯在一起時大家十分警惕。但是邊巴很可愛,每天下工以後,他都坐在我的監房外面等候。他是個文盲,我告訴他第一件應該做的事就是學習讀和寫。我開始教他識字,不過我非常小心,不談論任何政治問題,預防以後被抓辮子,在監獄裡你總是得萬分小心。
有一天警衛在廁所的牆上發現有人涂了「西藏獨立」幾個大字。他們把這些字照了相,並宣布這是一樁非常嚴重的反革命罪行。上面對這批新犯人的膽量十分警覺,認為這次事件是危機的前兆,決心找出抗議源頭,核對每個人的筆跡,要找出寫標語的人。犯人一個個被盤問,在標語出現的當天,看見有誰去過廁所。
小邊巴被「關禁閉」
有人報告,看到邊巴從廁所走出來,他手上帶有黑炭的印跡。邊巴立刻被逮捕了,銬上手鐐腳銬,被單獨關禁閉。「關禁閉」是把人放在極為狹小的空間裡,把手伸向兩側就可以踫到空間的盡頭,裡面極為寒冷,既沒有棉被也沒有毯子,當然也沒有窗戶,完全的黑暗。當我看到這個少年被帶走的時候,非常害怕他會被判處死刑。整個西藏現在進入戒嚴時期,任何出格的行為都會受到最為嚴厲的懲罰。中國當局對示威游行如此如臨大敵,表示國際上對西藏的聲援越來越強烈,這對我們是一個極大的鼓舞。最近一次全藏、特別是拉薩的洶涌抗議活動,引起了國際社會的關注。局勢對於邊巴這樣的嫌疑犯是非常不利的,他是一個普通少年犯,以前對政治從來沒有興趣,當局立刻得出結論,他是被人收買或受到其他政治犯的影響。他們知道他曾經多次來我的監舍,我也借給他一些書籍,我立刻被懷疑上了。後來我知道邊巴被毒打,並且刑求了很多天,但他始終拒絕指控我,堅持是個人的行為,我以後再也沒有見過他。自邊巴被抓出來之後,監獄的形勢更為緊張。俄日尺度監獄的主管有天把我召去,這一點都不令我感到驚訝。對於拉薩最近的示威活動,我從來沒有隱滿過我的興奮,而且公開對新到的政治犯表示祝賀,當局認為我發揮著極壞的影響,這是毫不足怪的。我被帶領到大院一邊的辦公主樓去。
「你得離開」,一個干部說。「去哪兒?」我問。
轉移到我以前待過的扎奇監獄
「到上邊去」,干部說。當西藏人不願指出確切的地方時,他們就說到上面或下面去。「今天早上沒通知你嗎?」干部的上級問道。「沒有」。「你將被轉到扎奇」。重新返回扎奇西藏第一監獄,1964到1975年之間那兒曾是我的家。於是我又卷起鋪蓋卷,行李打成一個包袱,然後爬上一輛等待中的吉普車。司機是一個藏族婦女,她曾經要求我教她女兒認字。「發生什麼事了?」她看左右沒人就悄悄問我,但是很快有一個士兵和高級的藏族官員上了車,那個官員手臂下夾著一本厚厚的檔案,那是我的個人檔案,包括1960年以來的一切資料。吉普車開離監獄,揚起了一陣塵土。
一路無話,到達扎奇。他們仔細檢察我隨身帶來的行李,然後把我送進第七號監獄,房間裡面我十分熟悉﹕空白的牆壁,每個犯人的東西整齊地放在床上,沒有單獨的床,只在高出地面的一個平台上,每個人有一塊自己的空間。我進去的時候,同屋還在出工,只有一個年老的犯人坐在床上。
他站起來自我介紹是益西。他從暖水瓶裡為我倒了一杯茶,我們交談起來。益西是拉薩南部山南地區的一個僧侶,有肺病。他說這間宿舍一共七個人住。門打開了,一個藏人守衛把我叫出去,帶到審訊室,我一眼就認出一個名叫巴角的審訊員。我認為對於我的朋友兼老師洛桑旺秋的死亡,他要負主要責任。以前我們都叫巴角「快手」,因為他動不動就舉手毆打犯人。他個子高大,不停地抽煙,手指被燻得黃黃的,眼睛總是淚汪汪。他坐在桌子後面,兩個剛才搜查我行李的警衛站在門邊。
電棍侍候,牙齒全部脫落
巴角正在翻閱我的檔案,我一進門,他就放下手中的檔案,站起來走向我吼道﹕「無賴!」接著吐出一長串咒罵。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這間審訊室讓我想起一個憤怒之神的神壇。牆上掛著一排電棍,鉤子上的各種手銬閃閃發光。巴角從牆上取下一只長的電棒繞著我轉圈子,棒子在空中舞著。「你已經在監獄裡三進三出,但是依然拒絕改造」,他說。他又開始盤問我過去的犯罪歷史,雖然我以前的事他在檔案裡都讀過。「你多大?」他問道。「六十」。
「不對!你五十九歲!」巴角顯然在向我挑釁。「我是猴年出生的,所以是六十歲。」巴角又走到那排電棍前,這次他挑選了一只一米長的電棍,將它放在一個電源底座上充電,電棍冒出火花,發出一陣聲響。「你為什麼又進來了?」巴角繼續問。「因為我在拉薩貼出大字報,呼吁西藏獨立。」「你還要獨立嗎?」他挑釁地問。沒等我回答,他把電棍從底座拿起來,用這新的玩具剌向我。我整個身體在電流之下痙攣,他一邊罵著髒話,一邊把電棒剌進我的嘴裡,拿出來再一次插進去。他再度走向牆,選了一支更長的電棍,我感到整個身體被撕裂了。我還迷糊地記得,一名警衛把他的手指伸進我的嘴裡,把我的舌頭拉出來,避免我窒息,我也依稀記得一名警衛怕得逃離了房間。
這些事情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記得當時全身顫抖,電流掌控我全身,令我劇烈地顫抖。我失去知覺,醒過來時,發覺自己躺在嘔吐物和小便之中。記不得躺在那兒有多久,我的嘴腫脹起來,下巴不能移動,嘴裡有巨痛,吐出一些東西來,那是我的三顆牙齒。那次之後的幾個星期,我都不能夠吃硬的食物,我全部的牙齒在這次受刑中都脫落了。我被帶回宿舍,益西等在那兒。「誰干的?」他問。「巴角」我喃喃地說,益西扶我躺下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