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近年美國政治,「敵意」、「僵局」幾乎成了學界、媒體圈不想討論都難的課題,而其中又以「仇恨政治」的持續增長最令人感到憂心,甚至可謂過去半世紀以來所罕見,當下特徵之一,還在於政客對敵對政黨的仇恨情緒,已遠高過對自己政黨的熱愛,進而對待政敵,用語便愈顯偏激,並且夾雜了更根深蒂固的偏見,直到政客的大腦裡一個個只剩下最挑釁、最非理性的髒話。
早自馬克吐溫就曾提出警告,「政治語言」雖可解決問題,卻也具備強大破壞理性思考的力量,後者指的無非就是政客粗魯、暴力語言的濫用,它不只將腐蝕社會,一個國家的衰落,往往也是從政治語言的衰敗開始。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經川普和希拉蕊彼此沒有底線的語言攻擊,美國選民終究見識到了政客選舉語言原來可以這麼乏味、沒營養,甚至可以完全不顧基本事實和人品教養。
也就是從那一刻起,美國諸多語言學家開始擔心政客語言使用,怎麼會從溝通工具,變成了只像個小孩那樣亂發脾氣。川普曾多次被媒體人以三歲小孩、五歲小孩形容,起始原因全都是因為川普的語言風格所致,因為他說話內容絕大多數都不再像是為了提供深思熟慮後的解決方案,也沒興趣以令人信服的方式試圖說服群眾,只打算以簡單的短語、短句,去代表他想要傳達的全部訊息,從受眾角度所看到,要不就是夸夸其談,要不就只剩下咆哮。
聖地牙哥文學和劇本創作教授克勞森曾以「當政治語言成為致命武器」為題,分析了美國政客語言使用的暴力化和退化。政治語言之所以會成為致命武器,則在於政客愈是使用粗魯、暴力語言,就愈容易產生認知失調,個人認知愈失調,就愈容易導致英雄謬誤(刺激語言總能得到群眾歡呼響應),至於英雄主義的悖論,就是在為接續上演的政治暴力合理化。
過去幾年來,美國已發生過無數政治暴力行為,有共和黨支持者直接跑到民主黨造勢場合毆打對方,有民主黨支持者大言不慚說自己攻擊共和黨支持者是正義,施暴者都有共同特性,就是他們都會藉由自己語言的使用,去激化和合理化自己的偏執行為,甚至自詡為英雄,但他們的信念和意識型態,往往正是建立在認知失調上,並以一種自相矛盾的英雄身分,去執行破壞民主政治的行為。這無非都是他們所追隨的政客觸發的,華郵記者即如此形容共和黨內某些極端主義者(民主黨的極端亦然)──他們是政壇叛逆異類,在意識形態上已然極端化;蔑視妥協;對事實、證據和科學的傳統理解無動於衷;並且對其他陣營者的合法性不屑一顧。如果這樣的共和黨人成為內部主流,則代表其政黨體系幾乎不可能建設性地應對國家面臨的挑戰。
從馬克吐溫,到克勞森,到華郵,他們的警告正一一印驗,尤其讓人氣餒的是,18世紀的啟蒙運動,一度將人類從災難性的非理性、誇張的思維、語言和交流方式中拉出來,現在美國政壇眼看又掉了下去。
遠方殷鑑不遠,結果我們卻看到同等,甚至更惡劣的情況就發生在我們身邊。民眾黨立委林國成在星期日「反罷免」造勢活動上,竟完全無視政治道德修辭,直接開罵:「我要跟賴清德講,哇勒哇勒X你娘啦」,支持者聞之振奮歡呼。這就是克勞森說的:「當政客無視自己語言使用時所有(內心)必要的制止標誌,而恣意將憤怒和敵意發洩在政敵身上。這就是將語言武器化,而利用它來獲取政治權力,是極其危險的。」
再者,民眾黨又一次刻意挑選民進黨中央黨部外廣場舉辦造勢活動,這是語言挑釁之外,外加的純粹行為挑釁,兩者加總,已完全符合「民粹主義者蓄意挑釁」的主要樣態。從這個角度看,民眾黨的民粹化,恐怕不只是經常「簡化複雜的事態發展」,以及「傾向於淡化其政策的複雜性和矛盾性」,它早已自我暴露一種起身準備走向更極端、更低俗之路的徵兆。這次的立委罷免風波,現實上並不影響民眾黨八名立委,如今看來,他們卻是以實際行動,提醒了大家他們究竟是有多不適任。
轉載自《上報》作者為《上報》總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