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國正式脫離歐盟的第三周年紀念日,一些英國人開始經歷「脫歐後悔症」(Bregret)。英國新聞意見網站UnHerd與軟件公司Focaldata本周合作收集的民調顯示,在全英632個議會選區,除3個選區以外,餘下地區的絕大多數民眾如今認為「脫歐是錯誤的決定」。
在2016年那場「脫歐公投」中,正是「奪回控制權」這句口號深深地打動民眾,以至於左右了公投結果。讓主權從布魯塞爾回歸英國議會,意味著英國人能重新自主地管理本國的邊界、法律與金融體制:
有效的移民管控,據說會緩解房價過高,因職業技能缺失導致的勞工收入過低,以及各類公共服務成本過高帶來的生活壓力。脫離歐盟的監管體系,並與其它國家簽署一對一的自貿協議,據說會讓倫敦成為全世界的銀行,「泰晤士河上的新加坡」。
以上種種收益,加上英國脫歐後無需向布魯塞爾繳納的費用(僅2015年就達108億英鎊),意味著能解放更多資金,用於投資基礎設施建設、提高教師收入,以及改善英國民眾深愛的國民醫療服務體系(NHS)。
當地時間2月1日,英國爆發10年來最大罷工抗議,多達50萬人走上街頭要求加薪應對通脹。
現在看來,保守黨已經失去了「控制權」。2015年以來,移民英國的人數不減反增。在脫歐前,英國接收的移民主要來自歐盟。如今,他們絕大多數來自歐盟以外的地方。牛津大學移民觀察組織匯報,英國每年接收的移民數量從2015年的約59.5萬人,上升到2020年約63.3萬人。2021年6月至2022年6月,這個數字達到110萬人。保守黨似乎無力阻止橫跨英吉利海峽的人口走私活動,因為背後是由法國本土的犯罪集團在操持。英國政府計劃將非法移民與尋求政治庇護人士遣送至盧旺達,卻被法院卡住,並因為涉嫌種族歧視遭受了廣泛指責,連查爾斯國王都形容這個方案「令人瞠目」。
相比解決英國曾面臨的問題,「脫歐」本身卻成為英國最大的問題。所有小國都必須在全球經濟的浪潮中找準自身定位,並在特定領域追求比較優勢。國際貨幣基金組織2016年曾預測,英國脫歐後,倫敦若要繼續維持其全球金融中心的地位,將面臨「從相當壞到非常非常糟糕的結果」。如今倫敦以事實打破了這一預測。英鎊也從去年10月的跳水式貶值中恢復過來,但對英國外貿關系的結構性調整依然未能取得進展。
自脫歐以來,英國已經同澳大利亞、新西蘭和日本簽署了自貿協定,可作為重頭戲、一度承諾會兌現的那份(英美)自貿協定,依然懸而未決。拜登政府如今更傾向於同歐盟談判,因此美英自貿協定談判的進度已裹足不前。同時,英國正同印度開展自貿協議談判,並向由11個國家組成的「跨太平洋夥伴關系協定」提交了加入申請。可就算這些協議能夠落實,英國國內真正感受到貿易協議帶來的收益,也將是許多年以後的事情。
相比分享脫歐帶來的紅利,保守黨選擇削減開支。一項連接倫敦與周邊區域中心城市的高鐵項目被暫緩。國民醫療服務體系的積壓診療已經破紀錄,約700萬病人仍在等待收治,包括需要擇期手術與癌症診療的患者。自2010年以來,英國護士的平均薪酬實際貶值了20%。去年12月,她們第一次發起罷工遊行。幾天後(2月6日),英國的護士會與救護車司機們一道,參與自國民醫療服務體系創立以來,從業人員最大規模的罷工抗議。
這一切並非全是保守黨的錯。在英國政治中,國民醫療服務體系僅僅是第三軌的議題。生產力陷入長期衰退與勞工參與率不足等結構性問題,需要時間去解決。至於英國與歐盟間為何至今未能實現人員、貨物的「無障礙流通」,也是因為歐盟似乎下定決心要讓英國脫歐的過程盡可能痛苦,以嚇退其它成員國動類似想法的念頭。
有些問題也不是英國所獨有,所有國家都要面對。2019年12月的大選,打出「完成脫歐」口號的鮑裏斯·約翰遜以壓倒性優勢獲勝。此後,英國與歐洲鄰居一道經歷了眾多外部挑戰。比如新冠疫情,通貨膨脹率與大宗商品價格飆升,供應鏈中斷,美元走強,烏克蘭戰爭以及所導致的能源價格上漲。在難掩悔恨的英國,工資一直沒能跟上物價的漲幅,引發了一連串「生活成本危機」。勞工罷工,不滿情緒如流行病一般在各地蔓延,這一切都很容易讓人聯想起上世紀70年代的英國社會,只是加入了對英國脫歐這件事的廣泛失望與後悔。
然而,在陷入派系分裂與內鬥這件事上,保守黨必須負全部責任。這導致保守黨內部無法就脫歐問題形成共識。保守黨2019年承諾,將「糾正」倫敦與英國其它地區經濟發展不平衡的問題,此後卻再三表露出不願兌現承諾的姿態。去年9月,議會的保守黨成員趕走了約翰遜先生,又很快趕走了保守黨內部提名的繼任者利茲·特拉斯女士,找來裏希·蘇納克擔任首相。隨著英國經濟走向衰退邊緣,保守黨正被醜聞與自私自利所淹沒,蘇納克先生連指明方向這件事都做的步履維艱。恐怕保守黨人會在下一次選舉中後悔他們今天的選擇。
脫歐並不是一次性的事件,而是一個過程。英國花了幾十年的時間加入這個日後演變成歐盟的共同體;一刀兩斷並不容易,與歐盟完全切割也需要許多年。在英國脫歐三年後,「恢復主權」已經不再是爭論的焦點,問題是英國現在要如何處理脫歐的後果。英國脫歐的進程,也代表著英國同期政治經濟發展的進程,前者的失敗意味著後者的失敗。撫平這一進程帶來的傷痛,可能需要「後脫歐」一代的年輕政客,甚至是新生黨派才能做到。不管悔恨與否,英國顯然需要開拓全新的思路,並且恢復對政客與國家能力的信任。
轉載自《觀察者網》,翻譯 觀察者網/郭涵
英文原文發表於《華爾街日報》2023年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