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定康(Chris Patten)英國末代港督, 歐盟前外務委員,牛津大學校長
我是日本皇室世界文化獎(Praemium Imperiale)的顧問,這由日本皇室贊助設立的著名獎項,旨在紀念日本藝術協會(成立於明治中期)成立100周年,該獎項自1988年設立以來,一直被比喻成繪畫、雕塑和電影等藝術領域的諾貝爾獎。
今年的頒獎儀式結束後,我來到富士山麓,從東京便可偶爾望見白雪皚皚的富士山頂。每年此時這裡別有一番令人歎為觀止的景象,山頂之下,山坡覆蓋著茫茫草原,在風中搖曳和沙沙作響。它是日本最著名的旅遊景點之一。
在我旅遊期間,草地寧靜的沙沙聲偶爾被遙遠的槍聲打斷。在加薩和烏克蘭,這不足為奇,但我聽到的是附近日本自衛隊訓練設施的炮火和戰車聲音。
這一事件凸顯日本安全政策的歷史性轉變。在已故首相安倍晉三領導下,日本開始擺脫戰後的和平主義,重整軍備。在安倍晉三的繼任者菅義偉和現任首相岸田文雄領導下,這一轉變加快速度,岸田公佈一項計畫,要在未來五年內將國防開支增加一倍,達到GDP的2%。
當然,日本早就意識到危險的地緣政治鄰國。多年來,它一直將自己定位為世界自由民主國家的重要盟友,正如時任首相中曾根康弘在 1980 年代初所說的那樣,日本認為自己是一艘「永不沉沒的航空母艦」,致力於支持美國和其他民主國家對抗蘇聯的威脅。
日本重整軍備的舉措,凸顯出其在維護印太地區穩定和捍衛戰後國際秩序的關鍵作用。日本對中國日益增長的地緣政治野心,特別是對台灣的野心感到警覺,尋求深化與區域內其他民主國家(如印度、澳洲和紐西蘭)的防務關係。
日本在區域內的戰略作用提高,也終於擺脫20年的經濟萎靡不振。1990年代初期,資產泡沫破滅導致日本四分之一世紀的停滯和通貨緊縮,許多人認為該國已經失去了魔力。但安倍推出一系列 「安倍經濟學」改革,加上日本銀行前總裁黑田東彥的積極政策,提高了日本的競爭力,為日本產品開闢新市場,使經濟走上復甦之路。
更重要的是,日本的韌性反映一種基本信念,即國家的存在是為了服務公民,而不是反過來。這使該國能夠實施關鍵改革,恢復信心,即使面對人口老化和勞動力萎縮的重大人口挑戰。
日本持久的團結和凝聚感,使其能夠推行明智的經濟政策,而中國共產黨難以實施必要的關鍵改革,以扭轉經濟持續放緩和恢復快速成長。
將列寧主義專政與充滿活力的資本主義經濟相結合絕非易事,但在1978年鄧小平掌權並啟動「改革開放」之後,中國共產黨似乎讓這個不容易的組合發揮功用。
經濟快速增長,GDP幾乎每十年成長一倍,中國政治開始出現自由化跡象,共產黨的官僚機構面臨公眾監督,大學和智庫中的學術辯論蓬勃發展,民間社會組織在一系列問題上,從環境問題到家庭政策表達了偏離中共路線的觀點。許多人因此誤認為中國正走向成為民主國家的道路上。
相反的,習近2012年上台預示著一場全面倒退。習近平不只是強化中國的一黨制,而是尋求鞏固一人無限期的統治。他認識到中國共產黨內部愈來愈擔心影響力減弱,他的每一步都是遠離更開放的社會和經濟,導致中國一些最成功的企業家感到失望和絕望。
經濟成長放緩和就業前景黯淡,年輕一代變得沮喪。儘管如此,習近平仍堅持領導一個秘密政權,其特徵是突然的、不明原因地開除高層官員。一些觀察家將習近平的統治描述為「有錢的毛澤東」。
毫無疑問,習近平信奉中央集權。但為了維持它,他違反了中國共產黨與中國民眾達成的默示談判:人民不參與政治,黨遠離人民的個人生活。破壞這種信任削弱了中國的經濟前景。
中國經濟放緩可能使中國共產黨採取一種激進的民族主義形式,來維持民眾的忠誠度。從長遠來看,這將給台灣、整個亞太地區以及中國本身帶來麻煩。鑒於中國強硬態度構成的威脅,日本要增加國防預算,其他國家也決定跟隨美國的領導,探索支持亞洲自由民主的方針也就不足為奇了。
中國目前看起來很穩定,但這是一種國家決心控制公民生活一切面向的穩定,這種控制或許可行,但無疑會扼殺國家的經濟活力。相比之下,日本的穩定根植於一個信念,亦即一個以法治為基礎的開放自由社會,是促進和諧與共同繁榮的最佳途徑。
中國和日本經濟軌跡的差異,提出了一個問題:腐敗的列寧主義政權能否勝過自由社會?不論答案如何,中國都面臨著一場艱苦的戰鬥。
(本篇翻譯由PS官方提供,責任編輯:楊淑華)© Project Syndicate
原標題為《The Looming China-Japan Face-Off》轉載自《上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