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中國大陸曾經的「上山下鄉」運動,強制性地將十幾歲的青少年送到農村去體驗「貧下中農」的生活,上百萬的青年們在那裡消磨了青春,不知返期是何年何月,造成無數悲劇,是中國當代史中最悲滄的一頁。台灣的這種自願式的學生「下鄉」經驗,卻是青年人歡愉而深刻的人生體驗。
這堂從招生就主打「下田拔草撿螺」、「不收公主、王子病學生」的選修課,曾在疫情尚未出現的 108 學年度吸引了 2、300 位學生參與選課流程,爭取最終只有 40 幾位的修課名額。
在台大,每學期會有一群非農學院的學生,在水深火熱的學期間,利用美好週末從台北搭一個小時以上的車,跑到宜蘭當一日農夫——這不是天方夜譚、也不是構想出來的美好願景,而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這堂從招生就主打「下田拔草撿螺」、「不收公主、王子病學生」的選修課,曾在疫情尚未出現的 108 學年度吸引了 2、300 位學生參與選課流程,爭取最終只有 40 幾位的修課名額。
高材生去當農夫?這樣的修課熱況看起來似乎違反常理,這門「鄉村農業體驗」課由台大生物產業傳播暨發展學系(以下簡稱生傳系)闕河嘉副教授所開設。筆者擔任過一年半的助教,在訪談時向老師問起:「有沒有想過這堂課會發展到現在這樣?」
聞言,闕老師只笑了笑,並回答:「當初做的時候,根本沒想過。」
接著,闕老師停了一下,再次給出答覆:「當年,只是想讓學生認識台灣真實的農業世界,一做 8 年,就做到現在了。」
一上課就下田!體驗友善農業現場
鄉村農業體驗的教室不在台大校園,而在田中間。
一上課就下田,這是鄉村農業體驗課的一貫流程。學生會在週末前往宜蘭田區,大部分待在深溝村,有時候也會到隔壁的大湖、遠方的南澳串門子。決定地點的依據很簡單:農友的田(雜草和福壽螺)在哪,大家就去哪。
在農友、助教與老師簡單講解完下田前的注意事項後,大家就脫掉鞋子、換起長襪、戴上手套,一人分配到一個裝福壽螺與雜草的塑膠袋,直接走入田中幹活。圖/闕河嘉 提供
例如 3 到 6 月的宜蘭,正值水稻栽種時期,那時助教和農友會直接把同學載到田區,解說後即帶著學生直接套上長襪,一點時間也不浪費地,走入水田中撿福壽螺或除雜草。
農事結束後的休息時間,則是學生將事前準備好的問題拋出來,「轟炸」農友、再被農友給出的答案「轟炸」回去的交流座談時段。
每次出席的農友陣容,都由宜蘭的田野助教、同時也是在地小農的謝佳玲(小鶹)負責安排。這群勇敢借田讓學生「幫忙」,並且願意撥出至少半天時間和一群「都市俗」對談的農友講師們,出身背景也大有不同。
常常穿著一身帥氣農裝的任永旭,是台大森林所畢業的學長;曾在台北工作 7、8 年,後來決定跑到宜蘭種田的情侶檔李茶、田菁;帶著一家子跑到鄉下的補教名師金正;老後改行做友善農業,並引領青農們進入當地的長老級農友陳阿公;以及赴日深造後,回台改變當地農業社群的領頭人物賴青松等等。這群客座講師來頭都不小,更都是擁有自家品牌,從生產、製作到行銷幾乎一手包辦,還兼職各種地方農業活動經營的「斜槓大師」。
不過,座談內容會出現什麼、最終會有什麼樣的收尾,其實全依學生自己課前做功課的充足程度而定;闕河嘉老師將自己身為教師的身分和這堂課,形容為機會的提供者:
「授人以魚,不若授人以漁」,這堂課給學生的是自己主動探索農業、認識農業現況的機會,也讓學生看見人生的新選項。
例如,某次學生向農友提問,「有沒有考慮過將孩子送往都市,給他們『更好』的生活環境?」當時育有一個即將上幼稚園兒子糠糠的助教小鶹,將這個問題拋還給學生:「在鄉村中生活,能享有乾淨的空氣、水源、環境,以及人與人之間緊密的情感聯繫;相對於都市的水泥叢林與高競爭生活,在都市生活真的對自己、對孩子會比較好嗎?」
又比如,也曾有消費者問農友:「為什麼你們的米賣得比一般的米還要貴?」農友一邊和學生一起除草,一邊分享,他們常常遇到消費者會計較貴幾十元的米價,「人們願意每個月拿出 50 元去買珍珠奶茶,卻不願意拿同樣的錢去買對環境、身體友善的米。」
這些討論圍繞著小農們的真實生命經歷,與現實環環相扣。環顧青山、清澈的水面,鳥鳴、翠綠的秧苗,我體認到,唯有學生們主動思考,才能理解這群農友們堅持的價值與生活方式。
鼓勵學生沾上滿身泥濘,並且勇於發問
農事結束後,學生們隨興坐在田旁邊,與農友聊生活。圖/劉芳瑜 提供
在〈以身為度,如是我知:以體現教學法實踐大學生食農認同之個案研究〉一文中,收錄了一段學生心得:「在實地的探索裡,我發覺非常踏實,因為這些知識都是藉由實際的參與和造訪獲取的,不只是在書上看到或是聽誰說過。」
過往的教育體系使我們「習慣」被綁在教室中,被動地吸收知識。這其實代表了我們在國、高中,甚至到大學所吸收的知識都是由他者而來,不全是遵循內心的求知渴望,也不全是自己建構出的知識脈絡。
在「鄉村農業體驗」這堂課,闕河嘉老師反向安排,她讓自己隱身為課程幕後的推手,鼓勵學生渾身泥濘、勇於發問。因為她相信,只有親身經歷在大熱天親手撿螺、拔除雜草,學生們才能知道選擇友善農業的隱藏成本;唯有親眼看見田間的豐富生態、嚐過以友善農法食材製成的料理,才能真正了解選擇友善農業,對於環境、健康、食農的價值所在。
用身體五感去體驗真實的農業、親口去開啟充滿現實與信念的思辨現場,這堂課做的就是引導學生自己去思考、去提問、去解構充斥教科書的冰冷名詞,讓友善農業與農夫成為真實而有溫度的存在。
闕河嘉老師:希望學生懂得尊敬各種職業
回到本課程的開課老師闕河嘉副教授,她自台大農業推廣學系(生傳系前身)畢業,而後去紐西蘭奧克蘭大學攻讀博士,再重新回到原科系教書。
雖然如今生傳系的教學領域變得更加豐富,從農業、社會科學、傳播到行銷,全都涵括其中,不過,不論是這堂課、抑或是培育系所學生,闕河嘉老師始終秉持的核心理念,皆是老本行「農業推廣」。
結束上午農事後,闕河嘉老師(左)與田野助教小鶹(右)主持午後的農友座談。圖/闕河嘉 提供
談到如何培育系上學生,闕河嘉老師說:「我會帶學生出去,希望他們與農業建立關係、有食農素養,了解農業的歷史、農業在台灣的角色與地位重要性。在生傳系中,你可以更知道農業資源在哪裡。」
她進一步說明:「尊重好的農業,讓我們能吃得好、吃得安心,應該是整個社會都能支持的。我希望學生了解『享用得起好的食材、環境與產品』,以及『對各種職業、不同社會角色抱持尊敬與感謝』的思維,也期待這些經驗能伴隨他們在未來開啟斜槓人生,去影響、推廣給更多的人。」
持續將農業現場帶給學生,在農村生態圈中帶入台大學生的身影,闕老師在這長達 8 年的時間,默默地在台大與宜蘭間耕耘出一片天地,持續拓展、帶出更多社會影響力。
這堂在台灣大學開設的特殊選修課,不只談農業,也談人生選擇、學習的新可能,有沒有讓你感到驚豔呢?
但,這堂課與我們真的有關嗎?如果我們已不是學生,還需要知道這些嗎?從在地出發的課程,與國際間的教育現場又有哪些關聯?
闕河嘉老師告訴我們:「鄉村農業體驗,是社會上每個人都需要的一門課。」
轉載自《換日線》https://crossing.cw.com.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