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伊(Joseph S. Nye),美國哈佛大學教授,美國國防部前助理部長,著有《強權者的道德》等書。
兩年前,我曾概述烏克蘭戰爭的八點教訓,儘管我警告相信任何預測均為時過早,但事實證明,這些教訓相當站得住腳。
當俄羅斯總統普丁在2022年2月下令入侵烏克蘭時,他的設想是迅速佔領首都基輔並更換政府——就像1956年蘇聯在匈牙利、1968年在捷克斯洛伐克所做的那樣。但這場戰爭迄今仍在進行,而且沒人知道會在何時或以何種方式結束。
如果將這場衝突視為烏克蘭的「獨立之戰」,而非過於關注邊界,那麼烏克蘭人已經獲勝。普丁一直否認烏克蘭的獨立國家地位,但他的所作所為只會強化烏克蘭的國家認同。
我們還學到些什麼?首先,新舊武器相輔相成。儘管反戰車武器在基輔防衛戰中取得了初步成功,但我曾(準確)警告,隨著戰事從北部郊區轉移到烏東的大平原,宣稱戰車時代就此結束可能為時過早。但我沒有料到,無人機作為反戰車和反艦船武器是多麼有效,也從未料到,烏克蘭有能力將俄羅斯海軍從黑海西部趕走。(隨著衝突逐漸演變成第一次世界大戰式的壕溝戰,火炮和地雷也發揮了重要作用。)
第二,核威懾有效,但其效果取決於相對利害關係,而非核能力本身。西方遭到威懾,但只限於一定的程度,普丁的核威脅阻止了北約成員國向烏克蘭派兵(但不包括裝備),原因並非俄羅斯擁有核優勢力量,而是普丁將烏克蘭視為攸關俄羅斯的國家利益,但西方政府卻沒有。與此同時,普丁的核威脅並未阻止西方擴大對烏克蘭的軍援,西方到目前為止,已成功嚇阻普丁襲擊任何北約國家。
第三,經濟上的相互依存並不能阻止戰爭的爆發。德國一些決策者認為,切斷與俄羅斯的貿易關係代價太高,以致於雙方都不允許公然敵對。經濟依存會增加戰爭成本,卻並不一定能阻止開戰。更重要的是,不平衝的經濟依存度可能會被依存度較低的一方武器化。
第四,制裁可以增加成本,但無法在短期內決定結果。記得中央情報局局長伯恩斯在2021年11月會晤普丁並提出警告,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將招致經濟制裁,卻沒有產生任何效果。普丁也許懷疑西方能否在制裁問題上團結一致,而他沒猜錯。石油是一種可替代商品,許多國家——尤其是印度——非常樂意進口由非正規油輪所運送、便宜的俄羅斯石油。
然而,正如我兩年前所預測的,中國擔心被捲入次級制裁慮,似乎在某種程度上限制了北京對俄羅斯的支持。儘管中國一直提供重要的軍民兩用技術(既可用於軍事也可用於民用目的),但一直避免直接供應武器。鑑於這種局面好壞參半,我們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判斷制裁對俄羅斯產生的長期影響。
第五,資訊戰帶來改變。現代戰爭不僅是誰的軍隊獲勝,誰講的故事更得人心也同樣重要。事實證明,美國謹慎揭露俄羅斯侵略計畫的情報,有效拆穿了普丁希望歐洲人相信的說法,並在侵略行動一如預期發生時,強化了西方國家的團結。同樣的,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在向西方宣傳方面也做得非常出色。
第六,硬實力和軟實力同樣重要。儘管在短期內,強制性硬實力能勝過軟實力的吸引力,但軟實力依然非常重要。普丁從一開始就未能通過軟實力測試。俄羅斯軍隊在烏克蘭赤裸裸的野蠻行徑,導致德國最終取消北溪2號天然氣管線——這是美國施壓多年都未能實現的成果。相較之下,澤倫斯基從一開始就依賴軟實力,他利用自己的演員技巧展現出一幅誘人的烏克蘭景像,不僅贏得西方的同情,也獲得支撐硬實力的軍事裝備。
第七,網路能力並非靈丹妙藥。至少從2015年來,俄羅斯就利用網路武器干預烏克蘭電網,而且很多分析人士預測,針對烏克蘭基礎設施和政府機構的網路閃電戰,將使入侵成為既成事實。儘管戰爭期間(據報)發生了許多網路攻擊,事實證明,沒有一次是具有決定性的。當烏克蘭的Viasat網路遭到駭客攻擊,他們開始透過組成星鏈的小型衛星來溝通。隨著訓練和戰場經驗的不斷積累,烏克蘭的網路防禦和進攻能力一定是不斷增強。
因此,另一個教訓是一旦戰爭爆發,比起網路武器,動能武器能為指揮官提供更及時、準確的損失評估。即便如此,電子戰仍然可以干擾對無人機使用至關重要的通信聯絡。
最後,戰爭走向不可預測。最古老的教訓仍然是烏克蘭戰爭中最重要的教訓。兩年前,許多人預測俄羅斯會迅速獲勝;而就在一年前,人們對烏克蘭夏季攻勢寄予厚望。但正如4個多世紀前,沙士比亞所寫的,領導人「下令開戰,並故意挑起戰爭是危險的。」
短期戰爭的前景令人關注。普丁當然從未料到戰況會陷入膠著,他成功的向俄羅斯人民推銷自己的消耗戰,稱之為針對西方國家的「偉大愛國主義」鬥爭,但他放出來的狗也有可能反噬。
轉載《上報》© Project Syndicate (本篇翻譯由PS官方提供,責任編輯:楊淑華)
原標題為《Old and New Lessons from the Ukraine W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