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新京报书评周刊
(編者按)本文中所提到的胡里奥·麦克伦南(Julio MacLennan, 1970-)出生於馬德里,父親是著名律師。他本人在西班牙、英國受教育,畢業於牛津的聖安東尼學院,博士論文題為《西班牙與歐洲一體化的進程》(Spain and the process of European integration.)。他的主要研究興趣在于现代歐洲歷史和歐洲在全球世界中的遗產,包括開創性的泛歐歷史,超越了民族國家和民族對抗的人为障碍。
經過「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和「Metoo」運動的洗禮,西方的「政治正確」越來越牢固。在此其間,一場推倒歷史人物雕像的運動更是將這種政治狂熱付諸行動。首先遭殃的是哥倫布以及美國同盟軍將領的雕像。很快,美國前總統西奧多·羅斯福和尤利西斯·S·格蘭特的雕像也被移除。這場運動還蔓延到歐洲:丘吉爾雕像被示威者塗鴉、大英博物館移走了其創館收藏家斯隆的雕像……這些歷史人物之所以遭殃,其原因不外乎他們生前都有著濃厚的殖民色彩。
推倒雕像運動還衍生出下架影視運動,《亂世佳人》就曾被短暫下架。但是,也有很多人質疑,推倒雕像和下架影視對於反對種族不公來說有多少實際用處呢?在公共領域抹除有爭議的歷史記憶能切實地推動社會進步嗎?這場運動的激進性使得許多西方知識分子開始反思,泛進步派內部也分裂成了旗幟鮮明的兩派。
歐洲史學者胡里奧·麥克倫南正是反「政治正確」陣營中的一位代表。在與新京報記者的對談中,麥克倫南表示,歐美流行的「政治正確」是一種新形式的審查制度。這一系列狂熱運動也暴露出了現代歐洲文明的弊病,而這些弊病在歐洲過去500年輝煌的歷史中可以找到諸多端倪。
作為歐洲史研究專家,麥克倫南也談及了自己對歐洲的看法。近些年來,移民問題和恐襲的不斷上演已經證明了歐洲多元文化主義實驗的失敗。但他認為存在著一種替代方案,依舊看好歐洲共同體的未來。歐盟的當務之急是如何建構一套能容納和囊括全體歐洲人的宏大敘事,構築一個屬於全體歐洲人的「歐洲夢」。
從推倒雕像運動到影視劇下架,歐美「政治正確」的層層攻勢也在撕裂著西方泛進步派的知識分子陣營。今年7月,喬姆斯基、福山、J.K.羅琳等知識分子在《哈潑斯》雜志上聯名簽署了一封公開信,指出了過度「政治正確」的弊端。他們認為,當下的抗議活動已經出現了極端化的現象,保護社會多樣性的「政治正確」被狂熱的抗議者用來挾持言論自由。一旦這種「封殺文化」失去控制,「政治正確」就會成為一種新的審查制度。
但很快,《The Objective》就发布了一封「反《哈潑斯》」的公開信,這封信跟「《哈潑斯》公開信」針鋒相對,指責這些知識精英們根本不理解民眾所受的不公。這呈現出當下西方泛進步派內部出現了嚴重分裂的狀況。
不管是支持「政治正確」的陣營還是反對「政治正確」的陣營,其實他們都讚同消滅社會的結構性不公,積極推動社會平等進步,認同啟蒙的價值觀。只不過,反對「政治正確」的陣營認為,「政治正確」是一種激進而民粹的運動,其本質是排他性和專制性的道德審查。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加拿大布蘭奇中心高級研究員、牛津大學桑坦德學者胡里奧·克雷斯波·麥克倫南即是這一陣營的代表。
麥克倫南認為,倘若對西方歷史進行全面的「政治正確」審查,西方近代史上幾乎就不存在完全清白歷史人物。若某個歷史人物因為有道德瑕疵就「一棒子打死」,大家就無法真正理解歷史。約翰·洛克是著名的啟蒙思想家,但他也是英國皇家非洲公司的股東,參與投資奴隸貿易,並且為奴隸制辯護。若只套用當代的道德標準去衡量洛克,洛克就是十惡不赦的種族主義者。但我們卻不可否認,洛克的思想也塑造了當今的西方世界。
在這場清算歷史的運動中,麥克倫南呼籲,西方人在理解歷史時,要尊重當時歷史情境和歷史局限性。不管是左翼的還是右翼的,只要是民粹的歷史清算運動都是不可取的。實際上,西方知識精英們對於歷史的這種態度,在三年前倫敦大學亞非學院的學生會呼籲建立一個不以學習柏拉圖和康德等白人哲學家為主的課程體系時就顯現了出來。
當時,西方主流媒體和知識精英大多批評了這場運動,英國哲學家羅傑·斯克魯頓認為這些學生很「無知」,白金漢大學副校長安東尼·塞爾登則認為「政治正確要有失控的危險」,亞非學院宗教與哲學系的主任艾瑞卡·亨特認為學生會的觀點「非常滑稽」,有些媒體甚至稱這些學生為「PC Snowflake」(追求政治正確的溫室花朵)。
被塗鴉的大衛·休謨像。大衛·休謨是蘇格蘭啟蒙運動的著名思想家,但他曾在著作中表達過對黑人的偏見。因此,愛丁堡大學將大衛·休謨法學院大樓改名為喬治40號廣場。
隨著近幾年「政治正確」運動愈演愈烈,如何面對西方歷史黑暗面的問題再次擺上台面。支持「政治正確」的民眾和對「政治正確」的激進性持保留意見的知識精英之間的鴻溝也逐步加深。不過,傳媒傾向於報道「政治正確」運動的戰果,較少關注有著保留意見的知識精英。直到「《哈潑斯》公開信」事件後,許多人才猛然发現泛進步派內部的沖突是如此之大。因此,我們也不妨聽聽這批不讚同「政治正確」知識分子的聲音。
只要設身處地想一想,我們或許能理解許多西方知識分子的兩難處境——如何認識歷史意味著如何建構未來。若完全采納相對主義的認識論,這雖然能消解西方中心主義,但也有滑入虛無主義的危險——西方人是什麽?西方價值是什麽?這些問題或許會「成為問題」。支持《哈潑斯》公開信的知識分子就是認為這場運動觸犯到他們所信仰的西方價值觀。如何反思殖民的歷史遺產、推動社會進步和包容平等,又不至於消解自身呢?如何走“中間路線”成了許多西方知識分子所思考的問題。
對於麥克倫南——這位堅定而樂觀的親歐派來說,在歐洲建構「歐洲人」的認同是他所推崇的解決方案。如何認知歐洲歷史以及歐洲價值觀,對如何建構歐洲文明主體性非常重要,這也是推進社會進步的基石。在民粹主義四起,民族主義、仇外主義回潮的年代里,「歐洲人」認同備受沖擊。麥克倫南認為,歐洲的多元文化主義的實驗已經失敗了,一種嶄新的認同模式正在建立當中。這種認同模式是怎麽樣的?到底什麽樣的集體記憶來才能維系「歐洲人」的認同?
為此,麥克倫南寫了《歐洲:歐洲文明如何塑造現代世界》。關於歐洲霸權時代和歐洲帝國的著述有很多,但是,闡釋歐洲對現代世界重要影響的作品卻不多見,因為對歐洲帝國感興趣的學者們,大多從國家的角度而不是全歐洲文明的角度來探討這個話題的。麥克倫南希望從歐洲整體的視角出发,重新理解歐洲為現代世界所帶來的歷史遺產,以重新建構新「歐洲人」身份認同,並以此思考未來歐盟該在新世紀的國際格局里扮演一個什麽樣的角色。
對話 胡里奧·麥克倫南
胡里奧·麥克倫南,牛津大學歷史學博士,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加拿大布蘭奇中心高級研究員;牛津大學桑坦德學者,著有《歐洲:歐洲文明如何塑造現代世界》。
1、「用政治正確的標準來看,歷史上沒有誰是純粹乾凈的『好人』」
新京報:在喬治·弗洛伊德被警察暴力執法致死後,美國发生了“黑人的命也是命”的運動。該運動也蔓延到了歐洲。許多地方決定推翻一些種族主義者的雕像,比如大英博物館移走創館收藏家斯隆的半身雕像、丘吉爾雕像被示威者塗鴉、利奧波德二世國王雕像被示威者塗漆等。你怎麽看待這些行為?
胡里奧·麥克倫南(下文稱麥克倫南):在「黑人的命也是命」這場運動中,推倒雕像是一種蓄意破壞、無知和盲從的表現。比起這種行為,更令我擔心的是,有些政府和機構居然屈服於荒謬的「政治正確」。「政治正確」是一種新的審查制度。如果我們任由「政治正確」泛濫開來,我們許多街道的名字都要被換掉,許多歷史雕像都要被推倒。因為,用「政治正確」的標準來看,從亞里士多德到甘地,可能誰也不是純粹幹凈的「好人」。許多有著重大歷史意義的建築,比如埃及的金字塔和歐洲的許多大教堂,都是由奴隸的血汗所建造的。不知道這些建築需不需要推倒?
BBC有關煩反種族主義者號召移除萊切斯特的一尊「聖雄」甘地雕像的報道。其理由是甘地是一個種族主義者、法西斯分子和性侵犯者。甘地在南非做律師時期,曾認為印度人比黑人高貴,多次用具有種族主義色彩的蔑稱稱呼黑人,並支持南非的種族隔離制度。
另一方面,現在所发生的這一切也不新鮮。許多宗教狂熱的政治派別都會將他們對歷史的理解強加給他人,並想消滅掉他們並不喜歡的人以及象征物。假如我們只從二十一世紀的道德標準出发來看歷史,我們將永遠不能真正理解歷史。我寫這本書的目的就是要告訴大家,在當時歷史所處的語境里,歐洲帝國到底做過什麽好事和壞事。
新京報:你在書里提到,每個歐洲帝國在擴張中都深信自己是歐洲文明的最好代表,擴張得越大對全人類的益處就越大。現代的美國也相似。如今,有數不清的著作批判當時歐洲殖民者的這種傲慢和罪惡,歐洲的殖民史也成為了當代歐洲的歷史包袱。「黑人的命也是命”的抗議者就在掀起一股去殖民化的運動。你怎麽看待歐洲的殖民史?你認為今天的歐洲該如何處理殖民史的遺產?
麥克倫南:的確,當時歐洲帝國的殖民者們深信他們文明的優越性,並覺得他們文明的擴張有益於人類的全體利益。美國國父之一托馬斯·傑弗遜也深信只有擴張他們的體系和文化,才可能產生「自由帝國」。在客觀上,歐洲的殖民主義有其歷史意義,但是跟歷史上的其他現象一樣,殖民主義必然有其弊端。
首先,我個人對殖民主義的理解非常多元。我認為,殖民不僅是一種歐洲現象——在歐洲文明崛起之前,古代大部分文明都會征服甚至掠奪其附近的族群,並通過拓荒開墾移民來擴大其文明的生存疆域。當然,歐洲殖民運動的規模和影響是最大的,世界上有三分之二的國家曾被歐洲帝國殖民過,或成為過歐洲國家的保護國。
我們必須要把殖民主義放在具體的時代里進行分析。如今,主流觀點會把殖民主義看成完全負面的,這種簡單化的看法或許會令大家忽視一些史實。奴隸貿易這種邪惡行徑伴隨著歐洲殖民運動而发展壯大。但是,在歐洲的廢奴運動後,非洲也禁止了奴隸貿易——實際上非洲的奴隸貿易早在歐洲人到來之前就已存在很久了。這也是歐洲影響世界的一個方面。
在十九世紀,許多對歐洲文明持激烈批判態度的思想家,如馬克思,他在否定殖民主義的同時也認為,資本主義的殖民擴張在一定程度上帶有客觀的正面性。因為殖民運動讓歐洲社會的許多進步觀念、生存方式和制度傳播得更快。當然,殖民主義給殖民地帶來了極深的災難。不可否認,直到今天,許多歐洲帝國的前殖民地還在因此掙扎。
2、歐洲的多元文化主義實驗或已失敗,另一種替代方案正在誕生
新京報:如哈貝馬斯和吉登斯等許多歐洲知識分子呼籲一個主權更強大的歐盟。他們認為,當下的歐盟並沒有很好地讓公民參與進來,形成歐洲人的認同感。在財政方面,歐盟也沒有統一財政政策的制定。你怎麽看待這些歐盟所存在的問題?你覺得歐盟的哪些問題比較急迫和重要?
麥克倫南:歐元危機的其中一個原因是,雖然歐盟形成了貨幣聯盟,但歐盟沒有形成財政聯盟。這個問題也許會在接下來幾年里被解決。解決這個問題對於一個擁有單一貨幣經濟體的穩定性非常重要。
整合歐洲身份的核心要務在於整合歐洲、國家和地區這三重身份。每一次危機來臨時,歐盟都會成為民眾的替罪羊。因為危機加強了各國民眾對其國家和地區的身份認同。但是,現在我們已經成功塑造出歐洲的身份認同,這個身份認同在幾十年前並不存在。這是歐洲各國人民互動增多的結果。如今,歐盟最急迫的問題是,到底如何建構一套能容納和囊括全體歐洲人的宏大敘事,即「歐洲夢」。這需要一個宏偉的目標。我相信,歐盟會為其“歐洲夢”而努力成長。
新京報:福利國家作為歐洲國家的重要特征,也是「歐洲夢」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在金融危機之後,嚴重依賴高水平支出的福利制度或許難以為繼。你認為在「歐洲夢」里,福利國家該如何可持續发展下去?
麥克倫南:福利國家是「歐洲夢」很重要的組成部分。福利國家讓歐盟在世界上獲得了很大影響力——許多國家都想模仿歐洲國家以建立福利國家制度。
盡管金融危機嚴重傷害了福利國家,但我並不認為福利國家是不可持續的。在管理福利國家的財政支出上,北歐國家就比南歐國家做得更好。為了阻止之前出現過的債務危機,就需要形成財政聯盟。通過有效的改革,福利國家是能被管理好的。當然,這或許意味著有一些免費服務將會收少許費用。不管怎麽說,福利國家依然是歐洲之所以為歐洲的關鍵所在。
新京報:難民問題和外來移民是如今歐洲民粹主義政黨崛起的原因之一。有人說,難民問題證明了歐洲多元文化主義實驗的失敗。歐洲似乎沒有辦法同化大量移民,不同群族之間的信任感正在降低。移民的湧入也沖擊了歐洲社會原有的價值觀。你怎麽看待歐洲的難民問題?你覺得歐洲該如何解決移民沖擊原有價值觀的問題?歐洲的多元文化主義實驗失敗了嗎?有替代多元文化主義的方案嗎?
麥克倫南:對於一些歐洲國家來說,移民問題其實不是新問題,而是一個有著五十年歷史的老問題。在「911事件」之後,移民問題突然變得嚴峻起來。許多攻擊歐洲城市的恐怖分子是第二代或第三代移民——這在某種程度上證明了歐洲多元文化主義實驗的失敗。
如今,我們可以看到,一種替代多元文化主義的方案也許正在誕生——這種替代方案首先是基於西方價值觀的——這套新方案需要新移民尊重歐洲傳統。當然,這套新方案也要求所有人都尊重少數族裔。幾個世紀以來,歐洲的許多大城市一直都在接納移民和難民。正是由於這些源源不斷的移民,這些大城市才有得以发展的機會。我其實不認為未來歐洲的移民問題會像以前一樣嚴峻。而且,未來全球其他地方的經濟增長,也許會給那些想去歐洲的潛在移民,提供了許多追逐夢想的新選項。
新京報:近年來,西方政界如英國脫歐、川普上台等「黑天鵝事件」頻发。歷史並沒有如福山所說的那樣「終結」了。右翼民粹主義開始甚囂塵上。這也似乎使歐盟的未來充滿不確定性。在歐盟內部,右翼民粹主義政黨的影響越來越大,疑歐派的聲音越來越響亮。你怎麽看待西方右翼民粹主義和民族主義的回潮?你對歐盟的未來樂觀嗎?
麥克倫南:在上個十年中,不僅是西方世界,整個世界都在歷史的湍流中顛簸航行。我們必須清楚,整個世界剛剛經歷過七十年以來最嚴重的經濟危機。民粹主義、民族主義和廣為流傳的憤怒情緒,都是民眾對這次危機的反應。歐盟要應對英國脫歐和疑歐派所帶來的挑戰;美國要應對「川普現象」;拉丁美洲的民粹主義正在嚴重威脅其民主制度。這次經濟危機的影響無處不在。
其實歐盟早已習慣於解決其內部的民族主義問題。畢竟,歐盟的誕生就建立在對民族主義之惡的深刻反思之上。但是,通過社交媒體而甚囂塵上的民粹主義卻是一個新現象。疑歐派和英國例外論能否持續发酵,我們還需要時間觀察,不過,現在除了英國並沒有其他歐盟成員國真的想退出歐盟。歐盟必須要從這次危機中吸取教訓。英國脫歐是一次自我改革的歷史性機會——歐盟要建立一個更不官僚化和更有活力的體系。歷史上,歐盟總會在每次大危機後取得新的進步,因此,我對歐盟的未來非常樂觀。
3、「如今的國際格局,讓我想起了歐洲的十九世紀」
新京報:在書里,你說在川普當政下的美國,嚴重違背了美國對外政策中的傑斐遜原則和威爾遜原則。美國與歐洲的盟友關系似乎出現了裂縫。你如何看待美歐關系的未來?
麥克倫南:歐洲和美國的關系基於共同的歷史遺產和原則。他們都共同相信一些值得被守護的價值觀。對於美國來說,在許多個世紀里,歐洲一直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歐洲一直是美國的精神源泉。歐洲和美國是西方世界兩根重要的支柱。若美國不與歐洲合作,西方世界就會衰落。因此,未來歐洲和美國之間需要合作無間。這當然有賴於大西洋兩岸都能同時擁有識時務的領導人。
美歐關係出現了裂縫
新京報:有人說,當今世界跟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的世界有幾分相似——國際秩序似乎要變成一種零和遊戲。你如何看待這個論斷?
麥克倫南:從「9·11事件」開始,我們的世界格局就失調了。世界上沒有絕對的霸權,每個大國都在追求自己的利益。這的確有點像歐洲的十九世紀,這個帝國時代最後以一戰作為高潮而結束。
盡管今天的世界跟十九世紀有很多相似之處,幸運的是,我們如今擁有跨國合作組織和全人類共同體的觀念。我們現在擁有許多國際組織來協調並監督全球事務的運行。而且,我們已經產生了「全球文明」。許多國家也變得更加成熟——大家不會采取一些不計後果的手段,或者為政治目的而盲目開戰。
新京報:你在書里說,二十一世紀不一定會爆发公開的戰爭,但是世界秩序很容易蛻變成激烈的競爭模式。歐盟是當今最能遏止世界秩序陷入修昔底德陷阱的力量。這是為什麽呢?歐盟在當今世界秩序里應該扮演哪種角色?
麥克倫南:因為歐洲不像許多地區——歐洲是一個已經「滿足了”的文明。歐盟並不想也沒有能力對全球施加直接影響,更不想將自己的價值觀直接強加於別的文明之上。歐盟希望做一些對自己和全世界都更有益的事:確保「全球文明”中的進步理念能夠繼續流行。因此,對於二十一世紀的新挑戰——如全球變暖、國際恐怖主義、貧困問題——歐盟對此做得更有決心。
比起其他國家和地區,歐洲也是一個能讓大家馬上聯想起戰爭的邪惡和大國間不計後果對抗的最佳地區。此外,歐盟還有許多軟實力。歐盟的成立意味著許多國際對抗能被超國家組織里的多邊合作所解決——這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成就之一。
從文藝覆興到啟蒙運動,從革命的時代到歐盟誕生,歐洲在歷史上誕生了最有助於釋放人類經濟、政治和文化潛力的地方。我相信,歐洲在未來的世界秩序里會扮演一個特別的角色。
新京報:新冠肺炎疫情重創歐洲乃至全球的經濟,也讓原本互相聯系相當緊密的世界突然按下暫停鍵。你是怎麽看待新冠肺炎對歐洲乃至世界的影響?這場疫情將會如何改變歐洲乃至世界的歷史?
麥克倫南:新冠肺炎疫情已經急劇地改變了全球事務和全球化的方式。一個比以前擁有著更低流動性、更多監控和更少接觸的新世界已經出現了。若沒有歐盟,許多歐洲國家會更難以應對新冠肺炎疫情,以及這場疫情所帶來的經濟危機。
此外,新冠肺炎疫情是一個重新定義人類和自然關系的機會。黑死病在某種意義上促成了文藝復興的誕生。所以我希望在疫情後,這個世界也會有所進步。
—— 原載: 新京報書評周刊,2020年10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