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總統馬克龍將5月26號開始對越南、印度尼西亞和 新加坡 進行國事訪問,以鞏固法國的“印太戰略” 。法國總統府向記者解釋道,在“亞太地區夾在美國和中國之間的當前背景下”,華盛頓通過特朗普的貿易稅 施加“極其強大的壓力”,北京在“領土爭端”問題上日益咄咄逼人,巴黎希望將自己定位為這些國家“主權”和“獨立”的“可靠”和“受人尊敬”的夥伴。
印度洋太平洋地區(簡稱印太)毫無疑問是當今世界地緣政治的聚焦熱點,這個地區概念在所有在印度洋和太平洋擁有利益的國家的戰略中發揮着越來越重要的作用,而這個名稱後是一個令人垂涎的戰略區域,目前更成為分隔着美國和中國兩個主要競爭對手的象徵。
但我們談到印太時,談的是什麼呢?是地理概念,還是地緣政治概念?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印度洋太平洋都是一個非常模糊,並沒有具體界定的領域。每個相關國家都有自己的解讀和戰略。位於這場新的國際地緣政治中心,中國更是根本不承認這個概念,原因何在?
法國地緣政治家Vaimiti Goin撰文對這個概念進行分析,提出了印度-太平洋地區,是一個在權力競爭中幾何形狀多變的地緣政治概念。
地理概念
Vaimiti Goin先生認為,印太地區作為地理概念,指的是從東非海岸延伸至東太平洋的區域,是印度洋和太平洋之間的連續帶,覆蓋了地球表面50%以上的面積和世界四分之三的人口。同時,這是一個意識形態概念,體現了對中國崛起的觀察和地緣政治願景。
“印度-太平洋”一詞最初用於海洋生物地理學,指印度洋和太平洋西部的熱帶和亞熱帶地區。直到21世紀初,它才進入地緣政治領域。反映了全球經濟和政治重心從大西洋向太平洋轉移的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現實。這種轉變自 20 世紀 80 年代以來一直存在,伴隨着中國和印度兩個新興大國的崛起以及其勢力範圍的加強,尤其中國2013年提出並在全球發展其“一帶一路”倡議之後。
另一種說法是,印度-太平洋地區是一片廣闊的區域,包括印度洋和太平洋兩大洋及其腹地的陸地區域,從亞太地區到中東、非洲和美洲海岸。但該地區的邊界並不精確:廣義上,印度-太平洋地區可能包括亞洲地區的大陸國家,從而包括蒙古等國家。在其最廣泛的定義中包括 58.3 億居民,即世界人口的近四分之三,涵蓋陸地表面面積的一半。
但他認為,這種與印度-太平洋名稱字母相對應的寬泛定義,考慮到其範圍,並沒有多大用處,除非認為它與某些行為者的全球戰略相吻合,或者與將世界地圖重新聚焦於亞洲並將大西洋地區置於星圖邊緣的願望相吻合。
地緣政治概念
印度-太平洋的極端地理定義與國際關係中常用的含義不符。在地緣政治上,印太地區主要指以中國和印度為支點,以新加坡和馬六甲為中心,以蘇伊士和巴拿馬為通道的亞洲和非洲沿岸地區。
此外,儘管“印太”概念涵蓋的地理範圍十分廣闊,但實施“印太”戰略的國家對這一空間所有地區的重視程度並不相同。因此,文章作者通過疊加所研究的各國戰略文件中產生的不同定義,得出了這是一個具有可變幾何形狀的空間,其核心由印度、中國、東南亞和澳大利亞組成的結論。
在成為國際地緣政治熱點後,印太地區作為意識形態對抗的場域,所以在國際關係中提到“印度-太平洋”這個概念時並不是中立的:它隱藏着一種意識形態的視角。主要有兩種願景:第一種願景基於與中國的競爭,第二種願景則捍衛包括中國在內的自由開放的空間。兩種觀點的主要衝突點在於,中國拒絕承認這一空間的地理和意識形態存在,並將其視為對中國的“遏制”戰略。
美國印太戰略
對於美國(及其英國盟友)而言,印度-太平洋戰略的利益在於團結他們周圍的聯盟,在經濟、政治和軍事上對抗中國的力量。美國總統特朗普在他的第一個任期內,在2017年11月越南舉行的亞太經合組織峰會上闡述了美國戰略的原則。
2019 年 6 月美國《印太戰略報告》中使用的術語將中國指定為美國的直接對手:尤其是,在共產黨領導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試圖利用軍事現代化、影響力行動和掠奪性經濟手段脅迫其他國家,重塑該地區秩序,使其對自身有利。相比之下,美國國防部支持促進整個印太地區長期和平與繁榮的選擇。2021年9月公布的美國與英國關於向澳大利亞交付核攻擊潛艇的三邊協議也屬於這一戰略的範疇。 該戰略用整整一章來論述中國,稱其為“修正主義大國”,並指出中國在南海的侵略行為對印度洋-太平洋地區的地緣政治穩定構成了風險。文件舉例稱,中國於2018年在主權存在爭議的南沙群島部署反艦巡航導彈和遠程地對空導彈,這違反了習近平於2015年做出的承諾。
各國印太戰略重點不同
對於其他國家而言,確立以印太地區為重點的戰略,也是為了應對地區內日益加劇的中美兩極分化,避免在這場對抗中站隊或選邊站。
因此,印度-太平洋地區是許多國家(包括該地區以外的國家)的具體國防和外交政策戰略的主題。這些不同的戰略體現了不同的地緣政治願景。主要分歧在於對中國採取的戰略。
在法國總統即將訪問於下周對東南亞三國越南印度尼西亞和新加坡進行國事訪問,旨在強化法國的印太戰略,而法國所捍衛的印太空間願景是將中國納入其中的“自由開放”空間。這一願景的優先事項之一是確保海上安全,保障公海航行和飛越自由,同時與中國保持務實對話。 2018 年 8 月,共和國總統在“大使會議講話”中堅持印度太平洋地區的多邊願景,就強調不應將其轉變為與中國的鬥爭。對埃馬紐埃爾·馬克龍來說,這關乎“努力構建新的印太戰略軸心,它不應針對任何人,而應為國際穩定做出重要貢獻”。他認為, “法國必須與亞洲建立新型關係。這種關係將尤其圍繞與中國進行重要且富有成效的對話而建立。”
新西蘭和德國的戰略都認同這一印度-太平洋地區的多邊願景。值得注意的是,新西蘭外交貿易部(MFAT)在其戰略文件中謹慎地避免將中國定位為直接競爭對手。對德國而言,採取多邊印太戰略,主要出於發展與該地區的經貿聯繫和出口的考慮。因此,根據這些願景,印度-太平洋地區不應成為中美兩國大國對抗的領域,而應促進務實對話。
在對中國採取包容和排斥兩種立場之間,印度謹慎地將其印太戰略描繪成對中國不懷敵意,這符合其傳統的不結盟立場,也符合其不想進一步惡化與中國關係的願望
中國拒絕承認
然而,面對競爭對手,中國拒絕承認印度-太平洋地理區域的存在。事實上,北京把印太政策視為一種“遏制”戰略、包圍戰略,甚至是軍事施壓戰略。中國認為,“印度-太平洋”一詞是美國帝國主義的工具,希望將其地緣政治願景強加到中國可能成為對手的地區。事實上,“印度-太平洋”一詞並非無關緊要:這個詞消除了對中國或亞洲的任何提及。
如果中國否認這樣的地理空間的存在,其經濟和政治行動就可以在印度洋-太平洋的範圍內理解。它實際上在兩個層面上部署影響政策:在周邊地區層面上,推行對東南亞及其鄰近海域的支配政策;並在全球範圍內通過“一帶一路”項目和公海海軍的發展來提高其全球投射能力。
另一方面,雖然中國否認了這一概念,但這一概念也有助於將與中國存在競爭關係的國家聯合起來,使它們能夠制定共同的戰略。同時該地區的邊界從未明確界定,因此該地區的幾何形狀可變,可根據國家戰略和相關大國的利益進行調整。
全球經濟、能源和安全問題戰略要地
而印太地區之所以成為國際地緣政治熱點,因其事關各國國家利益、多邊主義未來以及全球經濟、能源和安全問題的戰略要地。
印度洋-太平洋地區與馬六甲海峽早已成為世界海上交通要道,是經濟、貿易、能源的重要區域,也是保障物資安全的關鍵地區。
該地區的重要性解釋了印度-太平洋地區軍事結構日益增強的原因,尤其是隨着美國、印度、日本和澳大利亞之間的非正式軍事和外交合作組織 QUAD(“四邊安全對話”)的興起更是如此。
首先,印太地區是重要的經濟和能源空間。跨大西洋貿易路線正在減弱,因為連接歐洲和阿拉伯灣、途經印度洋和東南亞到太平洋的海上貿易路線的主導地位變得越來越普遍。印度洋和太平洋的北部有所謂的海上交通線,是世界上最繁忙的能源和貨物海上通道。因此,經濟和商業問題集中在吉布提-科倫坡-新加坡-上海軸線上,而兩大洋南部地區的貿易較少。在能源資源方面,美國能源信息署(EIA)估計東海的碳氫化合物儲量約為2億桶石油,因此美國需要捍衛這些石油的自由開採權。
印度洋-太平洋地區圍繞幾個戰略要地展開:西邊是蘇伊士運河、曼德海峽和霍爾木茲海峽,東邊是巴拿馬,而最重要的是處於樞紐位置的馬六甲。馬六甲海峽對該地區的物資安全具有重要意義。它連接阿拉伯-波斯灣的石油生產區和東亞的消費區,並可通過蘇伊士運河出口到歐洲。馬六甲海峽是一個“運輸瓶頸”,是一條必經的海上通道,也是地區和全球緊張局勢的集中體現,儘管其緊張程度不及通向波斯灣的霍爾木茲海峽。因此,沿海國家、使用國和航運公司的首要關注點是確保海峽的航行安全,因為該海峽容易受到恐怖主義和海盜的威脅。另一個關切是維持自由流動,美國尤其重視這一點,以保證海軍力量在印度洋、太平洋和中東之間的快速流動。
印度-太平洋地區也存在重大安全問題,存在對有關國家利益保護的多重地緣政治和戰略威脅。第一個威脅來自非國家行為者,特別是在打擊販毒、非法捕魚和海盜等非法活動,尤其是在馬六甲海峽。
第二個威脅是不同國家對海洋領土的競爭,即建立專屬經濟區以及將權利擴展到大陸架以開發底土資源。印度洋-太平洋海域的範圍解釋了專屬經濟區(EEZ)問題的重要性:在全球前 20 個 EEZ 中,只有巴西、挪威和丹麥的 EEZ 不在印度洋-太平洋地區,因此這涉及到 20 個最大 EEZ 中的 17 個。南海是沿岸各國爭奪主權的地方。文萊、馬來西亞、台灣、越南和菲律賓對中國在南海的主權主張提出異議,正如日本對中國在東海的主權主張提出異議一樣。
對中國崛起的擔憂
該文作者最後指出,印太”概念最初是為了反映印度洋和太平洋之間的經濟和安全一體化而提出的,如今已進入國際關係的語境。它是一個表述性術語,因為它有助於其所指代事物的存在,反映了某些國家對中國崛起的擔憂,尤其是美國,華盛頓認為其在這一領域的影響力正在下降,希望圍繞“印太”概念,建立一個對抗北京的軸心,正如“四方安全對話”(QUAD)軍事同盟所體現的那樣。然而,美國所倡導的這種對抗邏輯與另一種更具包容性的印太願景形成鮮明對比。在這種願景中,中國是關鍵角色,美國必須與之達成妥協,並開展高要求且務實的對話。
由於缺乏對印度洋-太平洋地區畫界的共識,無論有沒有非洲東海岸、俄羅斯甚至拉丁美洲,這一概念都既模糊又靈活,可以根據行為體的戰略和利益調整邊界。
最後,“印度-太平洋”這一概念也反映了這一輪廓模糊的地區在全球空間運作中的重要性:由於眾多海上航線經過,該地區是全球貿易的重要空間;是確保歐洲和亞洲能源供應的關鍵空間;最後,由於海上自由流通受到威脅以及中國在南海的主張,該地區也是一個緊張的空間。
轉載自《法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