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國家的未來在青年,因為青年終究要成年,走向歷史舞台,成為中流砥柱,主導內政外交。比如現下的中國很大程度上就由文革一代青年塑造,從最高層到基層,基本是由具有上山下鄉背景和經歷的人占據領導崗位。文革一代青年雖然後來很多人上過大學,甚至也出國留學過,但是年輕時期形成的世界觀和看待事物的角度和方式方法,還有對人性的洞察以及對所謂意志力的錘煉,在不少人那兒很難輕易改變。從這個角度看,20年後的中國可能未必比今天的中國讓人樂觀。
此話怎講?盡管文革一代青年的知識、眼界、思維等有種種缺陷,但至少有一個優點,就是他們成長於物質匱乏和社會動蕩的艱難時期,明了中國和外國的差距,骨子里有那麽一種“不自信”,並經由這種不自信生出學習別人長處的沖動,進而產生改變自身處境乃至改變國家的願望,此乃中國在文革後打開國門實行改革開放向西方學習引進它們的先進技術和思想文化的社會心理基礎和普遍民意。這種狀況一直維持著很長時間,終成就了中國的經濟,改變了中國的面貌,包括培養了一個人數眾多的主張融入西方的中產階層。雖然最近幾年美國對中國的打壓讓一些人的思想和觀念有了改變,但還是有很多人願意把西方當作中國學習的對象,與西方和解,走西方的政治變革之路。
然而,這一點在現在的年輕人特別是在校大學生身上就比較稀缺了。在第五屆政治學與國際關系教學共同體年會上,清華大學國關研究院院長閻學通教授為我們勾勒了一幅本世紀初出生的大學生如何看待世界的畫像。根據他的觀察,00後大學生往往具有強烈的優越感和自信心,常以“居高臨下”的心態看待其他國家,以“願望思維”看待國際事務,認為中國很容易實現對外政策目標。不僅如此,這個年齡的大學生常以中國與外國兩分法看待世界,將中國之外的其他國家視為一類,將和平、道德、公平、正義等人類的普世價值觀視為中國獨有的傳統;認為只有中國是正義的和無辜的,其他國家特別是西方國家是“邪惡”的、西方人對中國有著天然仇恨。此外,他們還深受網絡觀念影響,把經濟決定論、陰謀論、債權武器等網紅們的觀點當作常識。
閻教授講的中國00後大學生群體對外認知的這些特點,讓人感到憂慮。有優越感有自信心本是好事,因為自近代落伍後,中國人就缺少自信,而這代大學生的自信可能也來自骨子里的,因為他們是在一個物質條件相對富裕的環境里成長的,又恰逢所謂盛世,所以相對他們的父輩和前輩,這種優越感和自信心或許是他們與生俱來的的,然而,自信到“居高臨下”看待其他國家的程度,就有些過頭,就不能僅僅用物質條件的富裕和家庭教育來解釋,肯定有學校教育特別是官方宣傳洗腦的因素。
00後大學生在他們帶著好奇心初步認識世界的成長階段,正是中國改革開放最順風順水的時候,外部環境總體對中國有利,北京奧運的舉辦,經濟超日趕美,國際地位的日隆,家庭荷包的充實,讓國人倍覺自豪,官方開動宣傳機器,向世人灌輸中國崛起了的形象,西方媒體雖然批中可也吹捧中國的強大。年輕人本就血氣方剛,在這樣一片中國強起來的合唱中,對不知苦難為何物、缺乏歷史感的00後,由自信到自滿,以“居高臨下”的心態看待其他國家包括西方,也就很“正常”。
如果說,00後大學生有些膨脹的自信心今後尚可通過事實糾正,官方將一種錯誤的“善-惡”道德觀植入他們的頭腦和心靈,並以此去觀察和認識世界,成年後改起來很難。所謂的兩分法看世界,把中國作一類,中國以外的國家作另一類,將人類的普世價值觀視為中國獨有傳統,只有中國是正義和無辜的,西方國家是“邪惡”的、西方人天然仇恨中國等,是一種典型的非好即壞的一元論思維,是“善-惡”兩分的道德觀教育和宣傳下的產物。所以如此,這跟近年中美關系的惡化可能有直接關系,也就是官方把中美的爭鬥以及由此導致的中國外部環境的險峻,歸咎於美國和西方見不得中國好,要千方百計阻止中國崛起,官方把這套敘述通過各種宣傳媒介包括學校教育灌輸給00後大學生,讓他們認為中國才是正義、善的一方,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則是邪惡的。
如此認識世界和國際事務,再加上一種“居高臨下”的心態,當00後大學生走出學校,成為社會的中堅,掌控國家的政權,他們會如何去處理中國與世界特別是西方的關系也就可想而知。事實上,缺乏一種虛懷若谷、海納百川的心胸和氣度,使這幫年輕人雖處在一個開放的社會和空間,但由於官方壟斷了信息、思想及其解釋,他們的知識、思維甚至心靈都是封閉的,所以不幸成了網上各種陰謀論的犧牲品。
我希望閻學通的觀察是錯的,否則,這代人的中國對世界可能是更嚴重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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