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美國聯邦債務的年度利息支出首次超過國防預算,這正是「弗格森定理」所警示的財政轉折點:國家資源開始優先償債而非維持硬實力。圖中紅線為利息支出,白線為國防支出。

英國歷史學家尼爾·弗格森(Niall Ferguson)在其關於帝國與財政的研究中提出:
當一個國家為了維持信用而支付的債務利息超過其用於國防的軍費支出時,這個國家就開始走向衰落了。
有人稱其為「弗格森定理」。這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經濟學或歷史學公式,而更像是一種歷史周期的洞察。
這個觀察背後的邏輯是:
* 當利息支出超過軍費,一個國家的資源就從擴張性用途轉為償債性的被動防禦;
* 財政優先級被債主綁架,意味著主權能力正在被市場抽空;
* 而軍費不足則削弱了帝國維持國際秩序的硬實力——不是敗於敵人,而是敗於利率。
弗格森通過分析西班牙帝國、奧斯曼帝國、大英帝國乃至今日的美國,指出:帝國的終點並不在戰場上,而在預算表中。

一、「例外論」的幻覺
支持「美國例外論」的人相信:美國可以一直印鈔、一直借債、一直擴張,因為它擁有美元霸權、全球金融主導權、無可替代的科技與軍事優勢。這種觀點的底層邏輯是:

* 債務是可以「永續滾動」的;
* 美元地位確保資本回流;
* 國防支出下降不代表軍力下降;
* 美國從不靠守紀律而強大,而是靠破局規則。
這種「例外論」在冷戰勝利後走向自信的頂點,但從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已開始顯露疲態。美聯儲印鈔可以拖延債務危機,但無法抵消真實利息負擔的上升;美元雖強,但全球「去美元化」已成長期趨勢;國防預算雖高,但已被內部財政掣肘。
2024年後,美國聯邦年度利息支出突破萬億美元,而同期國防預算約為8,800億美元。這是歷史上第一次,美債的利息支出超過五角大樓的預算。弗格森定理,已不是遙遠警告,而是財政結構裏的現實。
二、債務不只是數字,更是主權的慢性喪失
當一個國家的財政支出中,最剛性的部分是債務利息,而不是教育、醫療、國防或科技,那它就不是在支配資源,而是在被資源反噬。
根據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CBO)的估算,到2030年代中期,利息支出將超過社會保障、醫療保險,成為美國政府的第一大預算項。這意味著:
美國政府將在預算初始就「自我削弱」;
政策主動性大幅下降,財政失去調控空間;
必須依賴金融工具(如量化寬松)來掩蓋基本面的虛弱。
這不僅是財政問題,而是國家主權能力的結構性退化:美國政府在和平時期對自身預算的控制力,已不如戰爭時期的冷戰政府。
三、軍費並不等於軍力,美元也不等於信用
弗格森定理的深層含義,在於強調一個事實:軍費,是國家意志的體現;而利息,是市場對你信用的懲罰。
2020年代的美國,軍費依舊高居全球之首,但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軍力軟化」趨勢:
* 國防預算越來越多被用於維持開銷,而非戰略轉型;
* 美國軍工體系變得緩慢而臃腫,新項目成本高、周期長;
* 內部政治極化使長期戰略難以形成連續性。
與此同時,美元信用的錨也在逐步松動:
* 新興市場加快去美元化進程;
* 金磚國家推動以本幣結算機制;
* 數字貨幣挑戰美元結算渠道;
* 黃金、原油等實物資產的定價體系悄然多元化。
美國當然還遠未失去全球主導地位,但其主導已從「規則設定者」退化為「秩序防禦者」,更多是在維持舊體系,而非創造新範式。
四、是否可以逆轉?
問題並非無解。美國仍擁有強大的創新能力、制度彈性與全球網絡,只要它能主動調整財政結構、重建政治中道、遏制債務擴張、恢覆戰略節制,仍有可能延續其全球領導力。
但真正的風險在於——政治極化與財政慣性,使美國很難自我糾偏。
* 左派要福利,右派要減稅;
* 兩黨都不願削減任何選票基礎的支出;
* 結果是:誰都不想買單,利息繼續攀升,軍費被金融壓縮。
這正是「弗格森定理」的宿命悖論:債務不是突發事件,而是逐步侵蝕國家活力的慢性病;一旦超過軍費,帝國將失去肌肉,保留幻影。
五、結語:美國是「例外」,還是「最後一個註腳」?
從歷史來看,沒有哪個帝國在失控債務中仍能長期維持其世界地位。英國、法國、西班牙、奧斯曼帝國,皆如此。
美國是否能例外?它的制度優勢、科技實力、全球資產仍強大,但也在日益耗散。如果不能解決財政優先級的根本扭曲,就算美聯儲能印鈔,也印不出信用;就算軍艦仍在航行,也撐不起衰退中的帝國信譽。
真正的問題不是利息是否超過軍費,而是:美國還是否有能力為自己制定清醒的財政優先級?
萬老師說:也許,美國不是「弗格森定理」的例外,而是這一定律的最後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