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個多月秀肌肉,互嗆喊話和之後,不出預料,中美兩國貿易終於還是一起坐到了談判桌前,經過在日內瓦的兩天談判,美國財政部長宣布,美國和中國將暫停實施自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對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發動貿易戰以來實施的部分懲罰性關稅 90 天。聲明稱,暫停令將於“5月14日”生效。在為期90天的暫停期間,雙方將進行進一步談判以達成更具實質效應的協議。
貿易戰硝煙正在散去嗎?本次國際縱橫專訪現居美國的著名人口學家,《大國空巢》一書的作者易富賢先生,從社會,人口等多個角度分析關稅戰帶來的影響和後果。
首先,他指出,美中兩國僵持了近一個月後進行貿易關稅談判沒有意外,因為雙方都已經承擔不起巨額關稅帶來的後果:
易富賢:“中美可能都需要談判,因為特朗普上台之前就表達過善意,說他跟中國什麼問題都能談,做出要談大買賣的感覺,還邀請中國領導人去參加他的就職典禮,中國也破天荒地派出了國家副主席去參加,這就意味着他上台之後在中美之間肯定會有很大的會談。雖然最近幾個月雙方一直吵吵鬧鬧,但是絲毫不影響兩國大買賣的會談。這次日內瓦會談肯定不可能一次性地解決問題,但是至少目前大家把需要解決的問題先解決了,比如中國公安部長王小洪參加會議,在芬太尼方面的問題很快就能解決。
在關稅問題上,目前雙方都承擔不起了,美國也面臨經濟危機,如果繼續造成經濟衰退下去的話,美國的中期選舉可能會對特朗普不利;對中國而言,巨額關稅意味着中國的出口斷鏈了,但中國就業高度依賴出口順暢,主要出口無論是直接或間接都是與美國有關。如果中美貿易斷了的話,美國再向其他國家施壓,中國就業就會面臨很大的問題。所以雙方都承受不起,需要有個台階下。特朗普上次說過,只要中國表達善意,他就會很大方地降低關稅,因為他現在不降關稅不行,需要有一個台階下。即使這次談判沒有實質性的東西,只是談雙方所需要的東西,也需要給雙方一個台階下,至於今後的大交易就要以後要慢慢地談。”
法廣:你剛才提到中國就業方面面臨的問題很大,作為著名的人口學家,您認為青年人就業問題以及老百姓的生計困難會給習近平帶來壓力讓他同意談判嗎?
易富賢:“中國的就業和人口結構高度相關,中國 80年代實施獨生子女政策時以為減少人口能夠提供就業,但是事實上剛好相反,因為有人口才會有需求,有消費,有生產服務才會有就業機會。一般來說,一個勞動力大概對應1.88個消費人口,也就是說,一個工作人口對應兩個消費者。中國的獨生子女政策導致兒童比例不夠,而兒童是最大的超級消費者,因為父母願意為兒童花錢是生物上的本能,所以小孩是一個巨大的消費群體,全世界都如此。由於中國兒童比例太低,導致中國居民消費只佔GDP38%,而國際上普遍佔60%。中國消費如此之弱,如果說其他國家或許還可以以內需來促進經濟的話,中國就沒有辦法,必須靠出口。所以如果中國出口減少,就會面臨就業壓力。
2018年中美貿易戰以來看似對中國經濟經濟影響力不大,但事實上還是很大的,已經導致中國的青年失業率不斷攀升,也導致結婚率下降,因為找不到工作也就不可能結婚生子。所以最近幾年的結婚率從2013年的1347萬下降到去年到610萬,下降了一半以上。一般來說,每個婦女生2.1個孩子可以保持保持人口持平,但是今年中國每個婦女平均只生0.9個孩子,全世界最低,原因是結婚率很低:去年結婚率下降了20.5%,今年一季度又下降8%。這意味着明年出生率還要下降。
失業率很高人們就不敢結婚,沒有生育率,所以對中國的影響不僅僅在於經濟,還在於就業,在於結婚率、生育率和人口崩潰的問題。所以中國承受不起與美國脫鉤的問題。美國也承受不起,因為美國很多消費者消費的產品依賴中國。在中國加入世貿組織之後,美國產業鏈很多產品都開始依賴中國,它的製造力也很難恢復起來,產業鏈已經全部轉移走了,製造業不是一下子就能夠復興的,即便美國製造業迴流的話,也只能迴流一些高端製造業,服裝和玩具等這些產業不可能迴流,但是這些產業又高度依賴中國,但美國實施高額關稅又導致這些產品很貴,對導致美國通貨膨脹不利,也會帶來經濟衰退的問題,所以這對美國是很不利的。如果這樣下去的話,在美國的中期選舉中共和黨可能會失敗,所以美國面臨通脹問題和選民問題時,也需要緩和中美貿易。”
法廣:您剛才提到中國青年失業的問題,中國官方宣布的是有14億人口,這畢竟是一個龐大的人口基數,中國政府也多次強調說要提振內需來發展經濟,這種說法可信性有多大?
易富賢:對,中國的人口官方人數14億,但是實際上不到12.8億,即便12.8億看起來是一個消費市場,但是中國內需嚴重不足,比如2023年中國經濟在全世界佔比為17%左右,但是中國的居民消費只佔世界的12.5%,中國內需市場決定了中國工薪的商業勞動力。究其原因,如果中國家庭減少的話,就導致中國家庭的居民可支配比例佔GDP的比例從1983年的62%下降到44%,也導致中國居民消費佔GDP 的比例從1983年的54%降到現在的38%,在國際上看,居民收入應該佔GDP的三分之二,而中國只有44%,這些就決定了中國僅靠內需無論如何也不能夠解決就業。
如果中國要改革來提高消費,就需要改革中國的分配制度,就將居民收入在GDP佔比從44%提高到60-70%的話在中國是很困難的,也不是一年兩年能實現的,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能實現,因為分配政治制度改革歷來都是非常困難的,是最難的改革!中國2000多年的歷史都圍繞着分配制度的改革。要將居民的可支配收入從GDP的44%提到到60%的話,那就會對整個中國的經濟社會要進行顛覆性的改革,但家庭收入提高就意味着政府收入下降,政府不願意,並且也涉及到企業利潤下將,那麼也就會面臨巨大的阻力,所以這種改革的難度是非常大的,是對中國社會的重大改革,所以阻力非常大,也不是短時間能夠實現的。
所以中國說提高消費,但如果收入上不去,消費就上不去!但要收入要上去的話,改革難度就非常大 !所以中國至少在短期幾年之內或者年十年之內還是不得不依賴出口提高就業。
法廣:從人口紅利角度來看,中國和另一個人口大國印度之間在不久的將來力量對比會發生變化嗎?
易富賢:2007年我在《大國空巢》書中已經做了預測。我說印度跟美國是長跑,日本韓國跟台灣是短跑,中國是超短跑。從短期十年來看,中國的經濟發展的確是比印度要快或者更成功,但是印度潛力大。比如印度的經濟依賴內需,並不依賴美國市場,即便在目前中美貿易戰和世界貿易戰之中,世界經濟處於衰退之中時,印度僅靠內需還是促成經濟增長7%以上,這是不得了的事!所以印度發展水平只比中國落後十幾年,但是人口結構比中國年輕得多,中國有隻俗語說“不笑少年窮”,就是說少年比較窮,但是他有後勁有潛力。所以印度潛力很大,目前印度的年齡中位數只有29歲,中國已經43歲了,美國39歲。到2050年,中國的年齡中位數將高達59歲,印度只有39歲,比中國年輕一代人,美國43歲。
印度的潛力肯定是不斷增加的,目前其社會發展水平,從教育,人均GDP和人均購買力只比中國晚十幾年,幾十年之後是完全有潛力上來的,所以中國經濟增長在幾年之後就會低於美國,在2030到2035年,中國所有的人口參數都比美國差,中國經濟增長將低於美國,但是能挑戰“中年美國”的就是“青年印度”,而不是“老年中國”。到2050年左右的時候,印度可能不僅要挑戰中國,也可能還要挑戰美國的地位。
法廣:最後一個問題,特朗普在他4月2號所謂“解放日”之後,就對全世界所有國家發起貿易戰,目前據說有90多個國家在談,那麼這一輪的談判如果按照特朗普希望得到的結果走下去,會給國際地緣政治和經濟,貿易等各方面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和影響?
易富賢:將對二戰以來的國際秩序帶來一個革命性的調整,也可以說是1971年以後的重大調整,因為二戰以後的布林頓森林體系,國際秩序和美元霸權都是二戰之後確定的,這個體系後來也導致美國製造業衰退,由於美元與黃金掛鉤,也美國製造業衰退和美元危機。1971年尼克松總統將黃金和美元脫鉤,這意味布林頓森林體系的崩潰。這個過程就導致美國從世界最大的順差國變成了最大逆差國,即美國為全世界提供順差,提供流動性和美元。這個過程也導致日本製造業的崛起,日本獲取了美國巨大的順差,也引發美國製造業危機,1985年簽署的廣場協議減少了美國的貿易逆差,是成功的。但是之後1992年,又簽訂了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就導致美國產業轉移到墨西哥和加拿大,美國再次面臨逆差增加,廣場協議成功了,減少美國逆差,但是北美1992年的北美自貿協議又增加了美國逆差,尤其是2001年中國加入世貿組織之後,大量產品湧入美國,導致美國出口進口比例不斷地下降。美國的商品進口/出口比例以前應該是100%的貿易平衡,但中國加入貿易世貿組織後這一比例大約是64%左右,即出口是進口的64%,尤其是製造業,出口和進口只有45%和左右,美國的製造業產品有一大半是進口的。
特朗普總統的意思是要遏制美國的出口進口的比例下降,如果他振興美國製造業的話,我猜想他應該將商品的進口比例提高到80%以上,製造業出口進口比例提高到65%以上,這就意味着美國向全世界提供的順差會減少,會對國際貿易體系形成巨大的改革。現在美國要提高出口進口比例的話,就意味着美國向全世界提供的順差減少,那麼包括中國在內的所有國家都要爭搶美國給全世界提供的順差,順差索然比以前少了,但是仍然會有。順差不可能提高到100%,如果提高到100%那美元就將面臨危機。美國仍然將為世界提供順差,美元依然是霸權,只是沒有以前那麼大,所以現在就要看哪個國家能從美國的順差中獲得最大份額,它就能能夠保住它的製造業的地位。
所以中國如果聰明的話,應該改善美國的關係,爭取在與美國的順差中依然佔據最大的份額,其他國家也有這個想法,看誰能夠成功。
非常感謝易富賢先生接受法廣專訪。
轉載自《法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