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旅途中得知傅國湧先生去世的。那天早上我在旅館打開電腦準備編輯北春,一眼就看到郵件上蔡詠梅女士發過來的文章“痛悼傅國湧先生”。我一下子呆住了,沒錯,詠梅女士開篇寫道:今天上午聽聞杭州作家傅國湧先生淩晨時因突發心臟病去世的消息,感到非常痛心,他才59 歲。正好我陪著旅遊的親戚與傅國湧也是同鄉,且有過交往的人。她隨即打開手機證實了這個不幸。
傅國湧出生於浙江樂清、大荊鎮雁蕩山腳下的浙南山村,山清水秀,文人薈萃。出入三大家儒、佛、道,橫跨民國、共產政權的南懷瑾大師就是樂清人。他離開大陸去台前夕,應鄉之邀給鄉村孩子上了一堂忠孝禮儀課,傅國湧辦私學,要有他的文化脈絡與傳承。我父親也是從那裏出去的,母親在抗戰逃難時,在雁蕩中學教書。我的妻子母親與他更是在同一個鄉村,互為鄰里。岳父、岳母兩位都是文人學士,感懷他的才學,有著忘年之交。他們時常在我這裏提起他的才學。說是民國之後難得的青年才俊,我對這位素未謀面的鄉人很是仰慕。
我讀傅國湧先生的文章大抵是在《開放》上,那時蔡女士主持《開放》筆政,時有他的文章。他的文章才情,以及對中國現代文學與民國時政的熟悉與謳歌不是一般人所企及的。雖然他是一個文人,但又高於文人,擔當道義、仗義執言。 1995年,傅國湧先生與王東海、王有才、陳龍德、徐光、吳高興、陳立群、朱虞夫等浙江同仁聯名呼籲,要求釋放當時遭受政治迫害坐牢的魏京生、王丹。可見其德。
傅國湧針貶時政,觀點犀利,不同凡響。就拿他在胡平先生主持《北京之春》1996年8月號上的文章“民主階段論”來看,開篇那句:“民主運動沒有最終目標,它永遠面向未來,只把有限的目標作為其行動的起點。”可以說點出了民主運動的真諦。文章有二萬字之多,說古論今均是精要,他說中國的百年民主奮鬥,從“戊戌變法”的公車上書,到“八九六四”的天安門民主運動,以及台灣的民主成就均有其真知灼見。他的文章也為他帶來牢獄之災,使其身陷囹圄二年。
去年,我到美國與分別33年的同道老友朱虞夫相會。他告訴我一件珍藏多年的往事,98年浙江組建民主黨,邀請他入局秘密參加,以他剛剛出獄帶罪之身,彰顯了他對中國民主事業不改依舊的英雄本色。浙江民運人士一直珍藏著這段秘聞,是為了愛惜這位才情兩美的同道。保護他不被當局迫害,現在斯人作古,也是把這段秘聞出世人間之時。
傅國湧出獄後雖然遭受種種限制但仍然堅持寫作,政論不寫寫“傳記”,《葉公超傳》《金庸傳》等,以前人之事跡,澆自己心中之塊壘。揭醜不能寫美文,《尋找中國之美》《百年尋夢》,三千年文化的中國總可以說破,借古諷今,是歷來中國文人的春秋筆法。作為教師當他不能在講台上授課時,他就辦起了私塾,雖是復古,又能不說復興。他帶著村裏的孩子,走出鄉村,進行實地教育,從中國大地到西方世界,應時對景,寓教於樂,給孩子們展開了一個個歷史文化的畫卷。打破了中共對教育的壟斷,連“央視”都為他開了“書匠”節目。一個“只為蒼人說人話,不為帝王唱讚歌”的文人,在巖石上耕耘出了一片無法抹殺的天地。歷史會記載下來,有一介書生,在全國教育為黨國壟斷之下,以一人之力,一村學子,興一方教學。
去年我到日本時,正逢傅國湧帶著一群孩子到日本受教,本想一見,以解望才之渴,但因種種原因未能謀面,卻不知這一錯失,竟然成人生一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