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世界,最重要的地緣政治議題莫過於中美關系的走向。是在激烈競爭中漸趨穩定,還是滑向不可控的沖突?在這一命題上,約翰·米爾斯海默(John J. Mearsheimer)無疑是最具影響力、也最具爭議的聲音之一。

作為「進攻性現實主義」的代表人物,他長期警告人們:自由主義的對外政策是一場「偉大的幻覺」(The Great Delusion),而大國政治的運行,終究遵循權力結構的冷酷邏輯。
在他看來,美國對中國曾懷抱「接觸融合、和平演變」的自由主義幻想,最終不僅未能改變中國體制,反而催生了一個更有力量、更具挑戰性的地緣競爭者。中美關系由此步入結構性對抗,「不是誤判造成的悲劇,而是制度結構決定的宿命」。
本文旨在系統梳理米爾斯海默的中國戰略思想,探討其理論根基、主要觀點、現實影響及爭議所在,並嘗試在全球戰略格局中對其進行理性定位。
一、戰略理論根基:進攻性現實主義
米爾斯海默延續並激進發展了現實主義學派的核心命題,提出「進攻性現實主義」理論,強調以下幾點:
* 國際體系處於無政府狀態(anarchy),不存在至高裁判者;
* 國家為了安全,必須追求權力最大化;
* 區域霸權是大國最安全的生存狀態;
* 沖突與戰爭並非常態的異常,而是結構的常規產物。
米爾斯海默並不將戰爭歸因於領導人誤判,而歸因於制度結構的必然邏輯。在這一框架下,中國的崛起註定觸發美國的戰略反應:「並非中國有意挑戰美國,而是中國的體量決定了它無法甘心接受美國的領導。」
二、對中國問題的核心判斷:霸權沖突不可避免
在《中國能和平崛起嗎?》(Can China Rise Peacefully?)一文中,米爾斯海默斷言:
「如果中國持續增長,它將尋求挑戰美國在亞洲的主導地位;而美國則將竭力阻止中國成為區域霸主。」
在他看來,中美競爭是一個零和結構:不是誤會導致沖突,而是權力轉移必然產生碰撞。美國要維持既有秩序,中國要重構地區格局,這如同兩輛車駛向同一座狹橋,終將有一方必須退讓。

三、對美國對華政策的批判:「接觸戰略」的失敗
冷戰後,美國長期奉行「接觸政策」(engagement strategy),試圖通過經貿融合促使中國「自由化」,最終融入自由主義國際秩序。
米爾斯海默對此提出激烈批評:
* 美國高估了經濟發展帶來民主轉型的自動性,低估了制度與文化差異;
* 歷史上經濟強國多有擴張沖動(如德、日、俄),從未因貿易而放棄爭霸;
* 「接觸」戰略最終培育出一個強大卻不接受西方價值的對手,美國由此陷入進退維谷。
簡言之:「美國餵大了一只它無法馴服的熊貓。」
四、台灣問題:中美沖突的引爆點
在所有可能引爆中美沖突的問題中,米爾斯海默特別指出台灣為最危險的「導火索」:
* 中國視台灣為國家統一與政權合法性的核心象征;
* 美國則視台灣為西太平洋的戰略錨點,也是「自由主義」對抗「專制主義」的象征;
* 一旦台海爆發沖突,美國極有可能被卷入,從而與中國發生正面軍事對抗。
米爾斯海默曾尖銳地發問:「你願意為台北冒洛杉磯被炸的風險嗎?」這不是對中國的批評,而是對美國戰略代價的冷峻拷問。
五、「一帶一路」與中國外交:和平外衣下的擴張邏輯?
米爾斯海默不將「一帶一路」視為純粹的經濟倡議,而認為它是中國擴張地緣影響力的系統性工具。他指出:
* 中國通過基建融資、能源通道、港口控制等手段,在歐亞大陸編織戰略依賴鏈;
* 美國不能坐視這一影響力重構,只能以「印太戰略」、多邊聯盟、技術封鎖進行反制;
* 未來的競爭已不限於軍事,將蔓延至供應鏈、金融體系、技術標準乃至價值敘事。
六、戰略價值與現實影響
盡管米爾斯海默常被指責為「悲觀主義者」甚至「戰爭鼓吹者」,但不得不承認:
* 他對中美沖突的早期預測正逐步被現實驗證;
* 他對美國「接觸政策」的質疑,推動華盛頓政策界反思長期戰略誤區;
* 他的結構性分析亦引發中國戰略界的深度關註與應對。
某種意義上,他是最早向美中雙方發出「戰略警告」的人物之一。
七、結語:悲劇,還是對現實的清醒?
米爾斯海默《大國政治的悲劇》(The Tragedy of Great Power Politics)一書中的「悲劇」,並不來自領導人的魯莽,而來自國際體系的結構性困局。當一個新興大國崛起,試圖改變既有秩序,而霸主不願退讓,沖突幾乎不可避免。
米爾斯海默並非鼓吹戰爭者,他多次警告美國不要輕啟戰端。但他所揭示的現實是:真正的危險不在於某一方挑釁,而在於結構本身逼迫行為體走向沖突。
萬老師說:當今世界,若要避免中美之間的「修昔底德悲劇」,就必須直面米爾斯海默所揭示的那種無可逃避的結構性張力——唯有如此,才可能在悲劇邏輯中尋求理性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