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蘇曉康在美國的一次車禍中,與他的妻子傅莉同時被拋出車外,蘇曉康昏迷一周,傅莉昏迷一個月,據當時在普林斯頓大學的Lorraine Spiess(中文名孫璐瑜)說,傅莉曾被醫生判為「植物人」。蘇曉康很快恢覆健康,傅莉醒來後身體殘疾,30多年一直在病痛中受苦受難。
2025年,《河殤》作家蘇曉康出版了他又一本新書,書名《雨煙雪鹽》,書的大部分篇幅,寫的是1989年北京六四大屠殺後在歐美日台流亡者形形色色的事跡,書的最後一章,寫他在「難眠中」的「靈動」,最後的最後是他的「六四迷思」。
1989年六四後,蘇曉康成為中國政府的36年以來的通緝犯,不僅是因為他是天安門學生運動中《516聲明》的主要發起人,而且因為他是1989年前在中國有廣泛影響的《河殤》電視劇的撰稿人。《河殤》的最大思想史意義,是解構中國落後的民族主義觀念,蘇曉康說,因為它當年解構一系列中華圖騰,如黃河、龍、長城等最徹底。在中國幾千年歷史上,直到今天,龍是中國的圖騰和象征,蘇曉康要「屠龍」。
蘇曉康的新書寫了他的三大「迷思」,從心理學看,迷思是一種「迷茫思考中的理性推理」,與「迷信」這種這種沒有理性的「信仰」完全不同。蘇曉康在《雨煙雪鹽》中說,在2021年6月1日,他在《六四32周年全球網路視頻紀念大會》上發言說:
趙紫陽被軟禁的整個後半生,絕不檢討,光明磊落,然而,就在1989年5月16日,他對當年戈爾巴喬夫和他會面,「拋鄧」導致情勢失控,令鄧小平大開殺戒(《雨煙雪鹽》P.290)。從這時開始,第二天是5月17日,天安門廣場和全中國數以億萬人發出來譴責、反對鄧小平的呼聲,我在這種情況下,和包遵信等幾十人發出了譴責「老人政治」的《517宣言》,這只是億萬呼聲中的一個普通聲音。

516這天,趙紫陽「拋鄧」是鄧小平六四大屠殺的導火線。
趙紫陽是中國的好總理,他在六四前提出「在民主與法制的軌道上解決問題」、反對北京「戒嚴」是正確的。1989年5月16日,面對幾百萬學生和北京市民參與的抗議運動,趙紫陽不能主動放棄自己對中國人民的責任。
趙紫陽在軟禁期間的回憶錄《改革歷程》一書中,用一章篇幅談及「同戈爾巴喬夫的談話」。趙紫陽說:鄧小平「對我同戈爾巴喬夫的談話恐怕不止是惱怒,而是真正傷了他的感情。六四後他在接見李政道教授時說過,趙在學生動亂時把他拋了出來,實際上是講我把鄧拋了出來,社會上也有這種看法。我在會見戈爾巴喬夫時,談了有關鄧在我國我黨的地位。這番話完全是要維護鄧,結果引起大誤會,認為我是推卸責任,關鍵時把他拋出來。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究竟鄧為什麽認為我是有意把他拋出來,推卸責任?是什麽人,如何在鄧面前挑撥的,我至今也不知道。我本來出於好心,在維護他,保護他的形象,而盡到自己應盡的一份責任,卻不料引起極大的誤會,感到我是有意傷害他,我確實對這件事感到很大的委屈。這件事我本來可以不做,何必多此一舉,實在有些懊悔!」(張萬舒:《六四事件全景實錄》,第67-68頁,天地圖書有限公司,香港,2009年)。「本來」兩字說明並非偶然,趙紫陽不是無意識行為,而是本來可以不做,而實際上「做了」。
就在趙紫陽「拋鄧」的當天,趙紫陽的秘書鮑彤下令中央廣播電台幾小時後多次重播趙紫陽「拋鄧」的談話,引起王震等人註意。趙紫陽去世後,趙紫陽的一位助手來美國告訴我,當天,鄧小平的女兒鄧琳打電話給趙紫陽,連罵趙紫陽「你這個混蛋!混蛋!混蛋!」。身為中國共產黨總書記的趙紫陽忍氣吞聲。
天安門母親、趙紫陽、胡啟立、鮑彤、閻明覆、胡繼偉、劉曉波、高瑜、方正、《八九民運史》的作者陳小雅等等、所有流亡者都是六四大屠殺的受難者。為了使六四恢覆真相,蘇曉康對1989年天安門事件的反思,有助於在中國大地上恢覆六四真相。有人認為,36年不能在中國大地上恢覆六四真相,現在再怎麽努力,也不可能在中國大地上公開宣告:六四是一場大屠殺。我認為,這正是無神論的儒家,不相信人有追求真善美的神性,不相信真理、真相一定會得到人們的廣泛承認。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在中國時曾寫過一篇談《河殤》的文章,文章題目是《中國不再是龍》。三十多年過去,我也找不到這篇舊文章了。現在對中國的「龍圖騰崇拜」有了進一步的認識。龍不是上帝,不是神,龍在中國就是「帝王」的象征,「龍崇拜」就是「帝王崇拜」。在中國,皇帝就是「天子」,龍在天上可以任意遊動,象征著皇權不受人間的任何限制。蘇曉康《河殤》屠龍,實際上就是要從根本上消除中國文化中根深蒂固的皇權思想。
《雨煙雪鹽》的宏大「迷思」,是他總結他「六四受難」和「車禍受難」後、在痛苦中深思熟慮後的結論,實際上是推動中國恢覆六四真相、走出王朝循環,引領中國走上民主政治的康莊大道的記錄。

人類與許多動物物種有許多相同的基因,人性包含著動物性,理性和追求真善美的神性。一神論宗教中,神是不可動搖、不可阻擋、不可改變的、創造和主宰世界的力量。中國文化是無神論的儒家文化,一個人在童年時代的「印刻」和青年時代受到的「教育」,影響人的一生。動物有「印刻」,童年時代父母和環境影響就是人類的「印刻」。紅衛兵在文革五十年後大權獨攬,這就是童年時代紅太陽的「印刻」和青年時代無知的後果。離開中國30多年的流亡歲月,我體會到儒家文明的力量和儒家文明的局限。儒家不認為人有「來世」,是一種現世中「人際關系」的學說,是「人生海洋」中的「遊泳術」。儒家認為,人生的意義就是要使自己成為講「仁義道德」的人,就是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儒家的政治理想就是「德治」和「仁政」。儒家文明忽視人有追求至真至善至美的神性,用「天」代替「神」,從孟子時代開始,這種局限表現為,在專制政治的環境下,「仁政」和「德治」成了掩飾專制政治的工具。在民主政治下,「龍」不再是中國人「圖騰崇拜」的對象,人們喜歡龍,這時的儒家政治理想可以提高民主的水準。儒家提倡用最好方式處理人際關系,去掉傳統的皇權至上因素,就是儒家在21世紀發揚光大的道路。
我們生活在受物理規律支配的同一個物理世界中,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精神世界,人類社會每一個世紀都有「世紀精神」,15世紀是文藝覆興的世紀,16世紀是大航海和宗教改革的世紀,17世紀是科學革命的世紀。18世紀法國大革命的失敗,是「世紀精神」轉變的根本原因,法國大革命失敗後,19世紀興起的新思潮是保守主義、文學中的浪漫主義和共產主義,18世紀的能源革命和工業革命的世紀,19世紀成了大英帝國世紀。20世紀是戰爭與革命的世紀,1989年中國的天安門運動是一個中國事件,但六四屠殺是一個影響全世界的世界大事,六四大屠殺是在中國和全世界記者的數以千計的攝影機下發生的,它的直接結果的羅馬尼亞總統的下台、1989年11月9日柏林墻的倒塌,以及20世紀共產主義興起後的最後衰亡。21世紀不再是政治革命世紀,而是信息革命的世紀,在信息革命時代,「憲政民主」將得到改進,民主政治將會以全新形式在一個一個國家出現。
寫於巴黎,2025年12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