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艾瑪之死
已經是秋天了,所有參加漢堡卡策內爾遜詩歌朗誦晚會的客人都離開了,只有老露絲‧阿德勒Ruth Adler還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待了一段時間。我母親艾瑪過了九十歲生日之後一個月,就突然一病不起,她已放棄掙扎,只是每日昏昏沈沈地躺著。一九九四年十月十四日這天,艾瑪精神稍微好點,露絲於是就到垂死者的房間來探視。她以猶太禮俗為母親「守船」,這是她以前不能為自己被納粹殺害的母親舉行的儀式。一位猶太老婦人為一位老革命鬥士送終。
艾瑪是位元老共產黨人,共產黨垮台之後的幾年她都跟我們生活在一起。她接受了孩童時期信仰幻滅的事實,但是很明顯地依然十分傷痛。我們討論爭辯,我們之間誤解最深的時刻,才算是真正認識了對方。那舊日的夢想到底如何了?畢竟沒有人願意把自己的一生都掃進垃圾堆。難道這要命的共產主義全都錯了嗎?是馬克思主義被人誤解了,背叛了嗎?是否推動過早,又在錯誤的地方推動呢?是否應當重新更好地再來一次?這個疑問不僅觸動艾瑪,也同樣地在前東德困擾著許多人。一個沒有階級,沒有剝削和壓迫的社會,所有人如同兄弟姊妹,就像席勒那首韻味十足的歌曲,也像「共產黨宣言」或是歐威爾的《動物莊園》裡描述那樣,這些對我母親而言,都已經成為可怕的,自殺式的錯誤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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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政下知識份子的宿命:受害者也是加害者?
這些讓人傷腦筋的爭執焦點是,如何評價我們在錯誤的東德社會裡,真實地生活過來了。每種遷就屈從都是錯誤的嗎?受害者也是加害者嗎?加害者自己也是受害者嗎?這是知識份子受難的宿命:一開始解釋就是誤導,粗俗地說:把大便做成肉丸子。這種討論還是圍繞著一個老問題:在暴政的陰影下,一個作家應當如何自處?逃跑?同謀?沈默?繼續下去?若是繼續,那麼要走多遠?喊出真理?對,但是在何時,怎麼喊,喊出多少,對誰喊?以前我在東德時,我們整夜整夜,口沫橫飛,爭論不休。我們那些爭取自由的朋友們彎腰低頭,總是批評羅伯特‧哈弗曼和我太過份了。這裡面包括:史蒂芬海姆、史蒂芬赫爾姆林、克莉絲塔‧沃爾夫和海涅‧穆勒。我曾經為這些「深深憂慮」的朋友寫過一首歌:
親愛的,這是因為分工的問題
有人沈默,有人喊叫
有人如你一樣很有保留
自然也有人會向前跨步
這些爭論經常如此激烈,使得我們忘記了誰是真正的敵人。在這樣跟統治者的對抗中,我的確比別人走得更遠。這跟我的出生有關。我又幸又不幸,父母都參加納粹抗暴,我父親沒死於史達林格勒的侵略戰,而死於奧斯維辛。我童年的際遇跟別人不同,我不需要懺悔贖罪,我也不需要向新的統治者證明什麼。我總是以一個擁有正確的政治遺產的後代,發出 批評的聲音。我的出身將我定性為局外人,其他人大部分都是納粹的後代,而我是例外。那些人為自己的父母輩感到羞愧,所以也就十分卑微地低頭做人。反抗和順從其實也就是一線之差。我認為有些人出於自責,有過份的負罪感,因此為東德政權辯護,其實專制的東德缺乏法治,由一些黨的精英份子控制著黨和人民。這個基本的真理不應當為了過份地同情個人命運而被曲解。
未完待續,小標題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