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本來由海歸、高級研究人員領頭的院重點項目,改由一個本來只配「撿兔子」的初級研究人員來領銜,這實在有點離譜。科學院這樣的單位,各種規則很嚴謹,是半點馬虎不得的。怎麼辦?於是他們「破格」把我提為工程師,有了中級職稱,還找了一位有高級職稱的崔蘊中大姐,共同做這個項目的負責人,但特別口頭說明,崔大姐是掛名,具體工作由我來做。
崔大姐的專業是計算數學,對軟件工程沒任何興趣。在同意掛名之前,要求和我談一次。我特地登門拜訪了她,一位和藹可親的大姐。她問我打算怎麼幹?我滔滔不絕、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談,她笑瞇瞇地聽,然後就同意了,還鼓勵我:「你就放手大膽去幹!」。什麼叫「君子有成人之美」,崔大姐就是這樣的君子。
當我向崔大姐匯報工作的時候,引起了在旁的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的關注。他是崔大姐的兒子——魏東。三十多年後,他是美國矽谷一家知名大企業的軟件工程師。我們巧遇成為朋友。他對我當年去他家裡匯報工作的情景依然記憶猶新。
這樣安排之後,一切都名正言順了。我們一幫年輕人在老沈的調度下,幹得熱火朝天,風生火起,加班加點,廢寢忘食。和當時號稱九零三四部隊的其它單位,完全是兩個世界。什麼是九零三四部隊?說的是九點上班,點一下卯,看一份報紙、喝一杯茶,十點回家;午休以後,三點左右再到單位露一下臉,聊幾句天下大事、四海風雲、家長里短,四點就下班。
所長馮康先生對我們非常滿意。說我們是「有任務、有手段(指有L-330)、有團隊,是最有希望、狀況最好的一支隊伍。」為了老先生的這句誇獎,若干年後,我終於有機會報答了他,這也是後話了。
管理系統初步調通以後,便是大量的數據錄入。L-330也搬到了科學院計劃局。這個項目初戰告捷,被評為科學院1983年度的科技成果三等獎。算是對我的額外獎勵,院裡指名給了一個公費出國進修的名額。我是文革期間畢業的學生,就學了兩年基礎課,專業課一門不門。到中科院計算中心以後,零零星星自學了幾門,但不成系統。現在有機會出國深造,對我來說,十分難得。
因為是公費,英語要通過教育部的英語水平(EPT)考試。工科學生的英語閱讀能力一般還行,而聽、寫能力幾乎為零。匆忙參加了一次考試,很慚愧,才得了57分。於是,所裡讓我脫產集中補習英語。
在我補習英語期間,聽到一個消息。為了我們研發的這個系統,科學院計劃局新設了一個電子信息處。在大家心目中,這個處的處長非沈國鈞莫屬。但十分意外,他的助手、那個年輕的小鄔,被任命為處長,老沈將要在他領導下工作。這對老沈來說,情何以堪!
如果那時候有現在的所謂以年齡劃線,或許對老沈是個安慰,畢竟有個說法。不,那時候是嚴格論資排輩的年代,不管是論年齡、論資格、論能力,都應該是老沈。也許是小鄔有背景?也許是因為老沈在文革期間有造反派的案底?無論什麼原因,對老沈的打擊是明顯的,因為這意味著,老沈在科學院的仕途上走到了末路。
處級,在仕途上是一個重要位階。在官本位的中國,這相當於縣團級。戴晴曾在一篇文章裡調侃官場中這個級別的芸芸眾生:說這些人「孜孜矻矻、抖盡招術往上爬」,「想升處長的叫『升處』(牲畜),已經當上了處長還想爬的叫『處升』(畜牲),正在作著的叫『處類』(畜類)。」
看來,老沈這一輩子和「畜類」無緣了。
知道這個消息後,我第一時間撥通了給老沈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老沈的嗓音有些嘶啞,十分落寞。我約他出來散散心,請他到復外大街的燕京飯店大堂喝咖啡。科學院院部在三里河,離燕京很近。
老沈是智商極高、說話一點就透的那種人。我沒有,也不需要說任何不著邊際的安慰話。我只是提了個建議:「老沈,找機會出來自己幹吧。」
他眼睛一亮,誠懇地說:「只要你小萬領頭,我一定跟你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