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問,你一生中最困難的是哪一年?我會回答:1985年。這一年,我39歲。四通還沒有滿周歲,便遭受非常嚴苛的「清理整頓」,幾乎是一場滅頂之災。這一年,也是我們最輝煌的一年,四通不僅沒有被摧垮,而且開始起步籌備後來為四通贏得巨大成功的核心產品:四通中英文電子打字機。
四通打字機,這是四通真正的傳奇。創造這個傳奇的第一功臣,是王緝志。在加盟四通之前,他已經有過在微機系統上作漢字文字處理的摸索和實踐。四通曾對員工做過一次普遍的人才類型的性向分析,王緝志是典型的發明型人才。他很早就做成了一套包括國標一級漢字的16×16 點陣字庫,而且很早就提出要讓電腦能唱歌、會說話。早期電腦中有兩張重要的板卡:漢卡和聲卡。在這兩個領域,王緝志都是早期的開拓者之一。後來,四通上馬開發打字機,在技術方面,他是主將。
但是,公司立項做打字機開發,對我而言,這一創意的火花,來自一位港商,他叫查爾斯•劉;給這一火花加油助燃使之燎原的,則是日本三井物產的石田邦夫。
這是兩次偶遇。人的一生中,充滿了各種偶然。在這些偶然中,往往孕育了重大的機會。而機會,只屬於那些有準備的人。我們帶紅領巾的時候就熟悉一句誓言:時刻準備著!對了,時刻準備著,這是人生成功的秘訣。
查爾斯•劉是香港 COLEX公司的老板。他正準備投資深圳大學辦一個合資企業,劉控股,任合資企業的董事局主席。1985年初,我和李玉到深圳出差五天,拜會了深圳大學的羅校長。在老羅那裏,第二次見到了查爾斯•劉。
查爾斯•劉是一位奇人,滿腦袋是創新的點子,活力四射,經常突發奇想、語出驚人。據說,香港的第一塊電子表,就是他們的產品。在那個年代,他們已經推出了自己的手提電腦:COLEX-2000。他還是一種新型建築材料——塗塑鋼材的供應商。深大的教學樓和宿舍的門窗,就是採用他提供的產品,這種塗塑鋼材門窗,無論是色彩、質感還是密合性能,都比當時流行的鋁合金門窗要勝一籌。
在談到COLEX-2000的市場前景時,查爾斯•劉不經意一句話,猶如石火電光,讓我全身一激靈。他說,如果這樣的手提電腦增加了漢字功能,就可以用來替代傳統的中文打字機!我剛想接過這個話題,他卻是火花四濺,轉移了目標,大談起如何養鵝和制作鵝肝醬了。
1985年1月23日晚,查爾斯•劉在雅園賓館設宴招待我和羅校長,雅園是當時深圳的一家高檔賓館,曾接待過國家領導人和外國貴賓。現在,查爾斯•劉在此設宴招待我,別有深意。
這是我平生吃過的最講究的大餐,讓我真切體會到了為什麽人們說「吃在廣東」。這是一桌極品山珍海味,除了活魚、鮮蝦、燕鮑翅肚參,還有穿山甲!國家重點保護的珍稀藥用動物,也上了餐桌。
席間,他突然宣佈,要聘我為他投資的深大合資企業的總經理,而且,要給我5%的股份。當年劉邦設壇拜將,查爾斯•劉是設宴拜將。我一看當時的場面:羅校長不動聲色;原定的總經理應啟瑞大驚失色,便明白他事先並沒有和深大方面溝通,而是他突發奇想的決定。
在北京,我還有一個四通;在美國,還有一個等待我合作的趙教授。我婉轉地說:我們可以從漢化COLEX-2000開始合作,先平行地走一段,將來條件成熟了,也許就可以並軌運行了。
查爾斯•劉表示贊同,並立即拿出了兩臺COLEX-2000,一臺交給應啟瑞,一臺交給了我。我第一次見到COLEX-2000的真身,外形更像一臺手提示波器,3×4吋的小屏幕電子管顯示屏,結實的手提把,機身很有一點份量。在當時能把電腦小型化到這個程度,已屬不易。但和精巧的日本電子產品比,還有相當的差距。
1985年1月25日晚,剛從深圳回到北京,趙鑒芳教授就在西苑飯店設宴招待我們。席間,我談到COLEX-2000的漢化和新一代中文打字機的想法,他極感興趣。飯後,又送我和李玉回東總布家裏,並留下來繼續深談。從雅園到西苑,從深圳到北京,從香港到美國,一個合作項目的藍圖在徐徐展開。
這一切,都讓來勢洶洶的「清理整頓」暫時中斷了。但開發中文打字機的想法,一直在我腦海中縈繞。那個年代,中文打字的方式非常落後:笨重的鉛字盤,幾千個常用漢字排列在字盤裏,經過專門訓練的打字員,要非常熟悉鉛字的位置,在用到它的時候,移動機械手,把這個鉛字抓出來,利用杠桿原理,把它敲打在專用的蠟紙上,然後再去油印。只有相當級別的單位才配備這樣的打字機,而且常常是放在機要室,因為打字出來的文件,蓋上紅圓大印,就代表了一種公權力。
據說,當時在聯合國,要找中國代表團,不需要看路標,只需要聽聲音。因為那種「嗒、嗒、嗒」沈悶的打字聲,在全世界獨一無二。
結束這個落後時代,徹底改變了中文打字方式的,是四通。
語言學家周有光曾經這樣評價四通打字機:以前,中國沒有一種人人都可以使用的打字機,我們失去了整整一個打字機時代,這對社會進步、文化和經濟發展的負面影響,怎麽估計都不為過。現在有了四通開發的打字機,不僅可以補上那個失去的時代,還幫助我們迎頭趕上了全新的電腦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