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重返白宮100天,100天的混亂政策同樣對歐洲造成深遠影響,一些分析認為,歐洲所經歷的外交風暴更是一次有益的電擊。特朗普對反歐洲把歐盟逼到了牆邊,迫使其在危機中集體覺醒,承擔自身責任並冒解體的風險進行自身重塑。法國前歐洲議會議員伯納·蓋塔(Bernard Guetta)在對法廣的特朗普執政百日特別報道採訪中就談到了歐洲在這一衝擊下的急速轉向。本次專題,我們就介紹此次採訪的內容。
您認為美國總統這種“混亂戰略”的唯一“功績”,是否就是讓老歐洲終於覺醒了?
伯納·蓋塔:這當然可以說是事實,但說到底,這是特朗普在他第一個任期內就已經開始的一個進程。我在擔任歐洲議會議員時就已經看到,歐洲防務這個曾經的禁忌話題開始被打破。這是從他第一次競選並最終贏得總統任期時開始的。當時,波羅的海國家聽到這樣的說法:如果一個國家遭到攻擊(大家都心知肚明,攻擊者不會是火星人,而是俄羅斯),那在獲得北約援助之前,需要先確認它是否已按時繳納了對北約的會費。
這些話當時非常令人吃驚,儘管一開始大家並沒有明確表示出來,但我當時就非常清晰地看到,各國的思維開始發生變化。而如今,在他再次當選後,特別是他那些公開、明確地反歐洲的言論,更加加速了這個趨勢。我們正在朝着共同防務的方向前進。如果我們在未來五到七年內真正實現了共同防務,那麼再加上共同市場、共同規則、共同國際貿易、共同貨幣,再加上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挪威,甚至瑞士等國在不同程度上都在向歐盟靠攏,是的,歐洲確實正在發生變化。
那我們可以說應該感謝特朗普嗎?這儘管聽起來有些諷刺,但正是這個反歐洲的人,如今反而推動歐洲變得更強,逼迫它開始進行長遠戰略思考和規畫。
伯納·蓋塔:是的,我們可以說“謝謝”,但我做不到這麼說。因為他在這三個月里所造成的破壞是如此驚人、嚴重和令人擔憂,以至於即使你用輕鬆的語氣來說,我也無法對他表示感謝,這真的不可能。
當然,這樣說是帶着諷刺意味的。那麼在這場推動歐洲重啟的進程中,法國扮演了怎樣的特殊角色?正如您所說的,歐洲正在通過一項8000億歐元的計畫重振軍備,不僅在烏克蘭問題上採取主動,在貿易領域也開始出擊。在所有這些方面,顯然馬克龍總統希望扮演領導者的角色,他真的有這個能力嗎?
伯納·蓋塔:當然有能力。事實上,有三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他是“先驅”。他在索邦大學的第一次演講中,就已提出了戰略自主和建立共同防務的必要性。當時,這種觀點在很多歐洲首都還被認為是非常“炸裂”的。
如今,人們開始回想起他是第一個說出這些話的人,而且,他成功讓大家意識到一個今天已達成共識的觀點。我強調,是“共識”,因為在共同防務問題上,連匈牙利總理歐爾班也表示支持。他雖然反對對烏克蘭的軍事和財政援助,但對發展共同防務毫無異議。而且他在這方面的立場15年前就是如此,我記得在本世紀頭十年末,我在布達佩斯曾與他交談過,那時他就已經非常明確,而他至今沒有改變立場。因此,在這個歐洲重新武裝的議題上,我們確實達成了共識。
那我們真的有這個財力嗎?比如法國就打算將國防預算提高到1000億歐元。在現在財政如此緊張情況下能實現嗎?
伯納·蓋塔:我們正在邁向一項共同的借貸計畫,專門用於為歐盟國家,甚至英國及其他國家的重新武裝提供資金,這並不是秘密,而且這是件好事。 那麼,這筆借款將採取什麼形式?是否是幾個相關國家共同發起?或者是由歐盟來發起?目前這些還在討論之中。但既然我們財政確實吃緊,那就不得不依賴借貸。
不過我們別忘了一個事實,這話說出來有些殘酷,我們本不願面對這樣的局面,如果普京沒有對烏克蘭發動戰爭,我們也不會走到這一步。但既然我們現在在武器裝備方面進行投資,其實我們也在為就業、為科研、為像“歐洲版波音”這樣類型的泛歐企業投資。從經濟角度看,這同樣是一個有前景的發展方向。
所以我們必須強調這一點。因為一提到“借款”,很多人馬上就聯想到“無底洞”,財務浪費等等。可事實是,這是產業投資。
是的,我們之前也在完全不同的問題上看到過類似情況,比如疫情期間的共同借款機制。那麼,在回到烏克蘭問題議題上來。就這一問題,法國是否負有特殊責任?畢竟法國是歐盟27國中唯一擁有核武器的國家,目前擔任聯合國安理會輪值主席,並且與英國一道領導着“自願國家聯盟”。
伯納·蓋塔:是的,法國可以發揮特殊作用,因為法國總統對國際事態發展和歐洲堅持自我的必要性有着直覺和先見之明。其次,法國(和英國一樣)是歐盟中唯一擁有核力量的國家;而且,法國(和英國一樣)是唯一一個在聯合國安理會擁有常任理事國席位的歐盟成員國。這些都賦予了法國一種責任感和影響力。除此之外,還有法國所代表的一種國際形象,法國一直是國際事務的活躍參與者。現在比幾年前的影響力更大了些,其實自二戰結束以來,法國在國際舞台上就始終是一個重要角色。
所以,是的,我們確實承擔著一個特殊的角色,而且我們正在履行這個角色。但誰將在未來真正發揮關鍵作用呢?我認為,這將是歐盟內部的一個三角組合:巴黎、柏林、華沙;如果再加上英國的話,可以說是一個四角組合。
現在特朗普威脅要退出對俄烏的調停談判。這一責任就顯得更加緊迫和必要。馬克龍總統也再次站出來,說我們需要加大對俄羅斯的壓力。
伯納·蓋塔:是的,法國已經在行動,提議安理會專門開會討論俄羅斯轟炸烏克蘭居民區的問題,我相信,法國還會進一步外交行動,當然,我們(我指的是整個歐洲,而不僅僅是歐盟成員國,還有英國和其他國家),我們必須接替美國的工作,美國在烏克蘭是完全失敗的。
還有緊迫性的問題,我們在談特朗普的上任100天。對我們來說,接下來的100天是關鍵,而不是立即去展望他在白宮還剩下的1300天。當務之急是加快進度,因為我們不知道如果美國人兌現他們退出烏克蘭談判的威脅,事情究竟會如何發展?
伯納·蓋塔:老實說,那也不會有太大改變。因為事實上,美國目前是否坐在談判桌上,並沒有產生任何實質影響。唯一可能有影響的,是這位美國總統情緒化的行為,一會兒切斷對烏克蘭的援助,一會兒中斷情報共享,過後又恢復,然後又再中斷。說實話,不管他在不在,已經讓人忍不住想:“天哪,那他們乾脆退出好了,讓我們回到真正嚴肅的事情上來。”
歐盟終於要在缺少美國支持的情況下承擔支持烏克蘭的重任。在經濟上,法廣駐布魯塞爾特派記者的報道說,特朗普重啟了對歐洲的貿易攻擊性姿態,然而,歐洲並非毫無準備。而是擁有了反脅迫工具,最初歐洲曾在立陶宛和中國的衝突中用於應對中國,如今歐洲人可用於對抗美國;此外,歐洲還有如對等報復性關稅傳統反制措施;歐盟借特朗普的對抗性策略,加快了對外多邊貿易協定的拓展:與墨西哥達成新協議,並與韓國、中國正重啟談判,此外,歐盟也與英國實現了脫歐五年後的政治重新靠攏。更重要的是:歐盟的內部政治凝聚力在危機中獲得加強,即使是在高度不確定的外部環境下。
轉載自《法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