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圍牆建成,解凍期的青年詩人,漢斯•艾斯勒
一九六一年的夏天, 空氣中幾個月來都瀰漫著不安,不論東邊還是西邊,許多人都說「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每天都有數以千計的男男女女,那些無人遞補的的手工匠人、醫生和老師都丟下工作,遺棄家園和親友,離開民主德國的工人農民天堂, 逃跑到西德去了。
政府的宣傳極力嘗試說服市民,指責那些「逃跑的」都是不成器的貨色,他們只是被對方的捕鼠人,用西方的香腸引誘過去了。然而我們感覺到事實背後的真相:沒有人只是為了去享受陌生人的佳餚而離鄉背井。西方的媒體以勝利而幸災樂禍的口吻報導爆滿的難民收容所。逃亡西德的大潮與日俱增,以致於大家盤算著,何時這個國家的人都會走光。在東柏林流傳著一句惡意的話,它是藉著國務委員會主席烏布利希之口發出的:「最後走的人請關燈。」
我在自家附近,能夠觀察到這場兩個德國之間的大逃亡。在橘堡大街,燒毀的猶太教堂對面,我看到如此的場景: 從一輛雪亮的瓦特堡汽車裡走出來一家人,一堆高矮不齊的孩子,都穿著臃腫的冬衣,背著大包小包,尾隨著父母親走下階梯去搭乘電車。在這八月中旬的日子,他們如此慌張地行動,總不會是去渡假吧。我那時候不但不傷感,反而很傲氣地想:沒腦子的人只想拯救自己的屁股。今天,我剛好相反,他們挪動屁股保住了自己的腦袋。
八月十一號星期五那天,在我們的研究所出現了一張不起眼的告示,但沒有一個人有勇氣敢於忽視它:「下達給共青團員們的任務!星期日早晨六點在大學主樓整隊集合!」瞧瞧,若是西方情報人員在冷戰時期,發現了這麼一個明目張膽的動員令,並能解密的話,那麼在八月十三號那天,波昂的艾登諾總理和西柏林市長布蘭德就不會那麼驚訝了。
那個雨濛濛的週日,為了忠心於黨,我真他媽起了個大早,乖乖地從我香榭街的住屋,在那真他媽忠於黨的清晨時刻,走向位於福德里希大街大學的主樓。學校的幹部們站在大廳的樓梯上,用喊話器對著還沒睡醒的學生們吼出了命令。對呀,我們學生此時感到,自己是「德國土地上第一個工農國家」的拯救者。歷史的長袍遮在我們眼前:我們看不見,我們被灌輸了戰鬥的口號,把那些口號像興奮劑一樣吞食下去,覺得每個人都應該光榮地執行自己的階級任務。
邊界封鎖了!八月十二到十三日的夜裡,夜半零時,人民軍隊、邊界警察、保衛隊和人民警察把通往西柏林的街道和軌道都封住了,鐵絲網和快速砌起來的圍牆,由部裡的職工武裝,把命令立即下達給哲學所全體成員!
我跟許多教研室的同學們被派往阿克街和布倫街。階級鬥爭的武器——一大疊傳單都塞到我們手中,我們應當在臺階上面跑上跑下,把傳單發給一個過路人和家家戶戶的郵箱,同時還要開展與「同胞對話」,為最新的「措施」進行辯護。我們挨戶按門鈴,跟那些帶著懷疑眼光的市民,在門縫中進行對話。我們放大聲量用堅定不疑的口吻,重複從宣傳機器那裡聽來的,自己也不相信的話。我們告訴市民,這都是暫時的措施!過不久,當一切都安靜下來時,東德首都的市民,在得到人民警察的允許之下,跟往常一樣可以通行於邊界兩邊。目前這樣做只是為了制止西柏林的走私集團繼續入侵東柏林,把國有商店裡屬於人民的的貨物非法地買光,使得咱們老百姓配給的基本糧食受到了威脅。西柏林的黑幫,不能再以一比五的欺騙性兌換率,廉價從「勞動人民」手中買光麵包、肉製品和社會主義牛油,運送到西邊去。同時我們還要阻止那些「東柏林的越境者」,繼續來毀滅社會主義的經濟。這些大謊話都很巧妙地經過半真半假的包裝。
雖然這堵柏林牆的建造,我沒搬過一塊石頭、砌過一方鋼筋石板、揹過一袋水泥;也沒拿著蘇式機槍站崗,扳倒過一根柱子,架起過鐵絲網,但是在八月十三日這天,我依然幫助打造了這堵該死的牆。跟現實碰撞是痛苦的,卻也讓人學了乖,我們的鬥爭任務使我心裡堵得慌。
黨報《新德意志報》上刊出了一篇烏布希特對最新局勢的講話,這位獨裁者宣稱,建造這座「反法西斯防衛牆」需要我們的努力。我們青年共產黨人應當滿足「我們人民」對社會主義和人道主義的文化需求,這個領域原是被西德階級敵人的文化垃圾所充斥並誤導的。
碧姬和我還真的拿此話當真,她鼓勵我們來實現一個早有腹稿的計畫:創建自己的劇團。前次在洪堡大學校慶時,演出的宣傳劇蠻成功,不論敵友事後都在談論著。其實這並不是好的徵兆,可是我們整個劇團食髓知味,想要繼續幹下去。一九六一年底,我們在貝爾福特街一個後院,找到一間廢棄的小電影院,在熱鬧的柏林普侖茲勞貝格區中心,我們的劇團要在那裡組建開張。
未完待續